“好了，小哥，今夜劳烦你们先找家客栈休息下了，这制作的工程有些繁琐，可能要让你们等到第二天再来拿了。”段鳞憨笑道。
要论打铁的技术，他在这众高手云集的彩燕镇中，还真能排进前五。只是第一次应对北溟铁，他想将全心身都投入于此，慢工出细活，这也是他一贯的宗旨。
冬日的暖阳几乎是看不见的，不同于夏日的耀眼，也不同于秋日的清冷。只有在正中午的时候，那个远不及烧铁那般红的太阳，才会慢悠悠地走到天穹正中，好像也很讨厌这寒冷的天气。
总而言之，当太阳终于出现，高悬于天空之时，也就意味着正午到了。
“到中午了，我该吃饭了。小哥，你也找个地方吃饭吧。从我这儿出去，左拐然后一直走，有一家酒楼，那边的驴肉火烧做的还不错，醉蟹更是一绝！刚好赶上秋季的尾巴，刚入冬没多久，你们去应该还能买到，那味道......啧啧啧，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秋季末的醉蟹，肉质肥美，味道鲜甜，不管是放到哪家酒楼，都是一道拿得出手的下酒菜。
陈逸点点头，心里则在盘算着今日的开销，同时有些担忧自己花钱会不会太大手大脚了。虽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可刚刚给出去那么一大部分后，自己兄妹，估摸着也只剩一半的钱财了，现在这旅途中又多了一张嘴，哎，对不起妹妹和小杏儿。
陈怡倒是没有想太多，见哥哥与那老板聊到了结尾，便准备拉着小杏儿出门。
“哎，大中午的，那疯子又要来了......”
可当陈逸正准备转身出门时，老板的一句话拖住了他的脚步。
“疯子？”陈逸转身，疑惑地望向老板。
“稷下学院收学生咯！谁能答对我身后板子上的题，我就收谁做学生！”
街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吆喝，在听到那吆喝后，原本接连不断的读书声慢慢停了下来，坐在门口的小男孩摇摇头，搬着板凳坐到了里屋。
“稷下学院？”
陈逸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同时，比他矮了一个头多的小杏儿骤然抬头，显然，稷下学院这个称呼在整个江南都是惊艳震耳的存在。
“好人哥哥，稷下学院就是江南最有名的学堂吧！”
这次，小杏儿的语调终于不再平淡，连平时不怎么在意这点的陈怡，都注意到了小杏儿的激动。
那可是稷下学院啊......
这个名字在小杏儿心中有多少分量，只有她自己清楚。
早在自己被卖被迫在街头挨打卖杏花时，小杏儿就老是听到“稷下学院”这个名字。在她的印象中，客人嘴里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传奇故事与世间难得的公平，都在那个地方。
那个离她，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
一时间，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小杏儿有些恍惚。
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打断了小杏儿的想象。
“小哥，你们别在意啊，这是我们镇的一个疯子，说的一些疯话罢了。”
开口的正是刚刚与陈逸谈成交易的老板，他甚至都没有抬眸往街上看去，想是早已习以为常。
“疯子？”这回，陈逸有些懵了。
“是啊，好好的一个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疯了......哎，真可惜......”段姓老板叹气道，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话。
“老板，能不能和我们讲讲？”陈怡见小杏儿失落的眼神，于心不忍，开口问道。
老板有些惊讶，从这三人进门到现在，这是那个漂亮女子说的第一句话，要是没有这茬，他还以为这个好看的姑娘是个哑巴哩。
“得，正好今天没什么生意，我就给你们说说。”
陈逸算是看明白了，这老板也是个话唠。想是孩子读书不便打扰，时至冬日客人又少，闷在铁铺里没人说话，如今自己这一行人来了后，他的话匣子就止不住了。
老板给他们找了个凳子，让他们就势坐下。要小杏儿说，不愧是铁铺，连凳子，都是冰凉凉的黑铁。
在坐下前，陈逸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一边吆喝着那些奇怪的话语，一边四处张望。街上也有不少来彩燕镇游玩或是定制铁器的客人，只要遇上了那个年轻人的目光，都会迅速回避，不想多生出一桩没必要的事来。
那个年轻人虽衣衫褴褛，但面容整洁，清秀又不失大气。那玉面书生的长相，与他的穿着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每次洗澡只洗脸，所以才弄得这么一个形象。而他的背后，是一个小竹篓，与遍地都是铁器的彩燕镇格格不入，在竹篓里，有一块扁长的牌子，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刻字，仔细读来，应是“稷下学院招生”六个字。
在那六个字底下，有一行略微娟秀些的墨笔字迹，密密麻麻。隔得远，陈逸看不太清具体内容，只是听先前他的那些话语，猜测着应该是题目之类的。
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古怪。
“差不多两个月前吧，这个年轻人来到了我们这里。当时的他还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我们这个小镇遇到过的读书人也不少，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老板招呼着自家儿子先去吃饭，示意他自己要先和客人聊会。那小男孩一听到可以吃饭了，两颗小虎牙一下子就露了出来，将手上的纸张扔到一边，快速地跑进了里屋。
“在某一天，那个年轻人突然说他是稷下学院的老师，是来招生的。”
稷下学院的老师，在老板的第一个故事里，就提到过，如果那年轻人说的话语属实，那他理应是一个令人钦佩的读书人。
“我们小镇里的大家生性淳朴，虽说觉得他有些年轻，但是也没有过多怀疑，心想着他乐意说自己是谁就谁吧，反正一般在交易过后，我们就很难和客人再有些什么交集了。”
陈逸点点头，老板的话，他能理解。
“可，自从他这么说了之后，就成天背着他的那个板子挨家挨户地问，问人家小孩要不要试试，如果答出了他的题目，就能做他的学生。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没什么，他愿意问就问吧，让自家孩子试试也无妨，可他的那道题听着蛮简单的，当谁家小孩回答了那题后，他就以各种话术说这孩子的错误，并且开始指责小孩，甚至是骂。”
“谁家孩子不是自家的心头肉啊，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空口无凭就给自己安了一顶高帽，凭什么骂我们的小孩。”
小杏儿忍不住地咬了一下嘴唇，她年纪也很小，在这个秋天前，受到打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听到老板说的“心头肉”，她的心里猛然地颤动了一下，竟是有些羡慕。
羡慕那些孩子们有这么开明且爱他们的父母。
陈怡注意到了小杏儿的情绪，她轻轻捏了一下小杏儿的手心，以示安慰。
世上总是有人满载幸福，有人负重前行。
“再后来，那年轻人几乎是将我们这的每家每户都走遍了，每个小孩，都被他问过并且说教过，大家虽然不爽，但也不至于怎么怎么计较。谁知道，他问完了我们镇上的所有人后，就开始成天在街上转悠，一遇到外来的客人带着孩子，就冲上前去问她问题，吓着人家不说，更是把我们镇的口碑往下拉。”
老板咂咂嘴，显然是对这个他口中的“疯子”很是不满。
“这回大家也受不了了，我们镇的客栈明确告诉他，我们这里不欢迎他，拒绝让他入住。本以为这样就能将这个疯子赶走，可他确实是不睡客栈了，开始睡在路边。这大冷天的，我们又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坏人，总归是有妇人于心不忍，给他几件破布在晚上盖着，不至于在我们镇闹出人命来，让他冻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居然就这么赖在这里了，我们赶也赶不走，骂他他也不理睬，你说这，这什么事嘛！”
老板话音刚落，那个年轻人拉着客人小孩的问话又在门口响起了。
“小朋友，你想不想进入稷下学院？哥哥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就收你为徒。”
“这是有点过分了。”
陈逸扭头看了一眼外面，说道。
“岂止是过分啊！真是......真是......成何体统！”
当“成何体统”这四个字从一个整天和铁炉为伍的汉子嘴里说出来时，陈逸就知道，他们彩燕镇百姓的怨气有多大了。
“哎对了，老板，你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吗？”
当瞄了几眼都没看清那板子上的小字后，陈逸心生疑惑，转头问道。
老板歪着头想了想，却是面露难堪。以他的学问，要记起那个文绉绉的几个字，还真有点难度。
“好像是什么......乐什么，哀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