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捏着金锁，转到门外，掩了门，容她变了身衣裳方进来。
“从窗户走，迟则生变。”
他们一跃而下，金绳一扯，上官天瑶也只能跟着跳窗。
客栈之外早立了一群人，皆身着道袍，中央八人抬了个银笼子，笼顶挂满黄底血书的符咒。
街道被清了个干净，商户关门，小摊还未及收走，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像逢了瘟神，遭了天灾一般。
想来是三日劳顿，她睡得很熟，没收住身上的气劲，才引得宗门发现。
她真没有来人间作恶的意思。
修士连拖带拽，她甩开他们，自己款款步入，端坐笼中，气定神闲，裙摆延展，如青莲绽放，衬上她冰肌玉肤和如画的眉眼，整个阵仗倒变成像抬着一尊尊贵的佛了。
血符纷飞，泛着金光，绵密的痛感自上流下，她不去在意那些轻微的不适，运起气劲护住魔元和心脉。
修士道行不深，尚不会腾云，只施展轻功飞掠于重重屋檐之上，周遭城镇的繁荣景致快速划过，一行人出了城，扎进荒草丛生的大泽中。
天色本就晦暗，这里的杂草比人高，投下深色的阴影，水汽氤氲，迷雾缭绕，湿腐之气充斥鼻息。
一行人在荒草中疾掠，视野被杂草和迷雾隔开，走得散了些。
湿冷的风扑面而来，凤目微睁，忽而瞥见前方泥泞里模模糊糊斜插着一道碧绿的影，是个人的形状。
纤柔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紫色的莹丝在镯子繁复的纹路间悄然流淌。
前方雾浓得出奇，抬笼子的人们却没有减缓脚步。
周围水雾缭绕，趁这个空档，她将玉镯褪下，往空中一抛，化作个模样相仿的人壳坐在笼中。
自己化成一只小巧的白凤，从笼子两根栏柱间的空隙钻了出去。
阵仗早往前头疾驰而去，凤鸟落下，在将落泥中时扑棱玉翅，羽毛洁白，不染纤尘。
白玉镯多年戴在她手上，凝了她的气泽，她虽然心中不舍，身上也只有此一个物件能暂时化出她的模样，而不让那群修士起疑。
她飞到碧绿之处，那人半身陷入泥中，面朝下俯着，绿色的衣袍被泥染了大半。
看不到脸也看不出身份。
从鸟喙里哈出一段气，流入人影体内。
气流流转一圈，只转了个空壳，那人是个及笄的女子，形貌不错，魂魄早下了幽冥，只剩个尸身被弃在泥淖里。
“造孽。”白凤哀啼一声，方想到自己正要寻个凡人身避一避，便道了个得罪，俯身附入尸体中。
湿冷之感侵遍周身，她打了个寒噤。
她挣扎起来，趟过大片的泥淖，上到一片干燥些的土地上。
女子前世的记忆还有所残留，特别是死前发生的事，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翻过。
她是崇亲王府的三小姐崇燕雪，私见了俊美读书郎，那读书郎却是落魄地痞假扮的，带她私奔出城到这大泽中，一刀刺心后，卷了她的四箱行装并身上值钱的物件跑了。
这三小姐是个傻的，在府上不受待见，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什么都学不会，又得了些鸳鸯书，看得不亦乐乎，才被骗子这么骗杀了。
附身之后，她的容颜变幻得出尘绝世，身躯也变得更加娉婷袅娜，曲线有致，气质也清扬大气起来，彻底变成了帝姬的模样。
凡间和她相关人的记忆都会随之修改，而她的魔泽也被凡躯封住，就算那些宗门修士来探，也绝对探不出来。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出了沼泽，回到城中。
一城的人还关门闭户，没人看见她这副狼狈相。
她拖着重裙来到恒延坊的亲王府角门，轻叩两下。
门开了一道缝，小厮探头，一见来人，骇了个四脚朝天，忙迎进去，转过假山飞瀑屏障，奔上抄手游廊，跑没了影，依稀听见喊声。
嬷嬷并一众丫鬟从两路过来，两个大丫头上前，一边一个搀起她的手，一路踱过前院。
她四下张望，这人间的宅院又和魔族的不同，红砖黛瓦，净明如洗，花木修剪出怡目的形状。
穿过几座抱厦厅堂，正要入月洞门，海棠树下缓缓步来个少女，衣着甚是奢贵。
双目冷冷落在她身上，少女不禁冷嗤一声，“姐姐这是从哪座孤坟里爬出来了？”
这是五妹崇香玉，玲珑八面，学艺双精，比三姐更早封了郡主。
若是真崇燕雪在世，总被三个妹妹骑在头上欺，根本不知如何辩驳。
如今却不同了。
“母亲赐你跪的祠堂可跪完了？”
这崇香玉正是今日午时被夫人揪下酒楼的女子。
那张小脸一瞬气急，“你！你失踪三天，怎么会知道？”
她也不理会，冷哼一声，拐进了院子，将崇香玉晾在那里。
此院极幽静，像无人打理，绿油油的草没章法地生长着，花枝上垂着枯黄的花苞。
一群人忙不停将她拥入屋中，打水，递帕子，褪衣，伺候她洗了足足一个时辰，熏了木樨花香，方净面上妆，换上一身全新的碧裙，上好的鲛绡柔软亲肤，颜色素雅，绣白莲兰芝。
崇燕雪虽贵为亲王女儿，却没甚物欲，喜素喜静，屋内陈设亦如她的衣装，只留些必要的。
赵嬷嬷掀帘进门，禀道，“小姐，您回来的事，老奴已禀告夫人，只是夫人和几位小姐都还是那般不在意，竟没想着来看看您。”
说罢，她抹了一把泪。
赵嬷嬷和奶娘将崇燕雪带大，视如己出，平日里最疼她。
帝姬莞尔，“无妨。”
一切照着崇小姐的旧，在静谧的府上歇了半日，门庭冷落，只有些丫鬟进出，无人来探望。
廊庑间上了灯，一个丫鬟从尽头跑来。
“小姐，世子爷回府了。”
倩影玉立檐下，微微颔首。
世子爷便是亲王的嫡长子崇钧，年少有才，入朝为官，鲜少回到府上。
虽扑身公务，他好结交名人雅士，游山玩水，酒宴歌舞，常带些各地奇珍送妹妹们。
崇燕雪喜欢跟着哥哥，默不作声，总把他缠得有些烦。
他也嫌三妹傻楞，以礼相待，笑得温和而疏离，出去玩也从来不会带上她。
两个丫鬟知道小姐每逢世子回来必要去找，捧了披风，挪步过来。
正要为她披上，一只纤纤素手晃了晃。
“无妨，我先回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