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云皱了皱眉，冷眼打量着眼前的胡金宝。
胡金宝的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发亮，大背头显得有些滑稽，一身紧绷的皮夹克似乎并不合身，阔腿的灯芯绒裤下露出一双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有些油腔滑调。
他大概也知道胡金宝是来做什么的。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城里粮食紧张，这件事长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不少人像胡金宝这样，希望通过他这条线，把手里那点粮食高价卖出去。
这些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得意，手里的粮食量少得可怜，却敢开出天价，以为王昭云迫于形势不得不收。
但他们不知道，王昭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妥协”这两个字。
从前他怎么办的，如今还是怎么办。
王昭云冷冷地看着胡金宝说：“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算还有点本事，竟然找到我家附近了。”
胡金宝陪着笑，感觉脸都要笑僵了，说：“王站长，真是碰巧，碰巧。”
他也不是完全在瞎说，沈茵并没有给他王昭云家的具体地址，只告诉他是哪条街。
胡金宝不敢来迟，生怕错过，早上五点多就来了，已经在附近徘徊好久了。
初冬的风凛冽如刀，胡金宝这种小年轻为了好看向来又穿得少，几次差点被冻回去，但还是咬牙坚持了。
昨天他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总算知道沈茵为什么让他速速出掉粮食，敢情那粮仓就租了三天！
他也不知道是该谢谢沈茵这么相信他，还是说这丫头胆子真大了！
还好，王昭云并没有追问，只是沉声问道：“说吧，你手上有多少粮食？”
胡金宝见王昭云没拒绝，心里一喜，急忙比了个“一”的手势：“王站长，我手上有这个数，价格公道，绝对让您满意。”
王昭云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带我去看看。”
他估计着，胡金宝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顶多也就一千斤，再多不会超过一万斤。
胡金宝点点头，领着王昭云走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他的小弟早就在这儿候着了，见到王昭云免不了殷切地点头哈腰，王昭云却面无表情。
小弟讨了个无趣，讪讪掀开油布，露出下面的板车，上面堆着十几个鼓鼓的口袋，装满了饱满的粮食。
这是胡金宝一大早就弄过来的。
之前有几个小弟跟胡金宝摆摊，撺掇胡金宝收保护费，被人举报了，多亏了方子健的帮助，胡金宝才逃过一劫。
而那些小弟就没那么幸运，被抓去改造。
这个小弟是家里费了好大劲，最近才放出来的。
胡金宝对这个小弟有点愧疚，最近有活也会带着他一起干。
这次运粮食的活，他给了小弟十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说到底就是补贴他。
王昭云抓起一把粮食细看，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这粮食颗粒饱满，色泽金黄，质量上乘，就算按照粮站的标准，也是十足的上品。
“这些粮食，你打算怎么卖？”王昭云问道。
胡金宝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沈茵叮嘱他绝对不能狮子大开口，但胡金宝又不想太吃亏，于是他斟酌着说：“王站长，您看，现在粮食紧张，我这批粮食，您给市价的八成，怎么样？”
这个价格远低于王昭云的预期，让他有些意外。
王昭云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特殊时期，特殊方式，只要不是乱报高价，倒也没必要把人一网打尽。
胡金宝连忙问：“什么条件？”
王昭云语气坚定：“这些粮食，必须立刻运到粮站，而且，不允许你再私下交易。”
胡金宝心里狂喜，立刻答应：“王站长，我可没私下交易过，可是直接找的您，要是私下往外面卖，又怎么可能只卖这个数。”
王昭云没再多说，清点了一下，差不多是一千斤，从包里数了钱给他。
正常粮站收粮是一毛二，八折就是九分六，王昭云先给了一百块钱。
当然，外面的价格远不止这个数，但王昭云是绝对不会收高价的。
胡金宝心里高兴，数了钱，就让小弟把粮食运到粮站，走在前面。
胡金宝和王昭云慢慢走在后面。
胡金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王站长，这只是样品，真正大的，需要您带人去搬。”
王昭云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盯着胡金宝：“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金宝心里一惊，连忙解释：“王站长，我的意思是，我手上的粮食远不止这些，如果您满意，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王昭云审视了他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板车推到粮站，过秤的响声和验质量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胡金宝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整个过程。
直到最后一粒粮食落地，王昭云对他点了点头，胡金宝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从粮站全须全尾走出来的贩子，他怕是第一个吧？
哈哈哈，这感觉，真有点恍如隔世。
他的小弟跟在后面，一出来就凑上来问：“大哥，咱们还有粮食吗？”
胡金宝没有回答，他的心思在别处。
他忙活了一晚上，也就搬出来一千斤，更多的就要王昭云派卡车去搬才行。
沈茵又是怎么把粮食运进粮仓的，难道她背后还有其他人？可为什么又要找他卖呢？
那个女人，真是个谜！
小弟不信，虽然胡金宝没说手里还有，但他昨天半夜是在码头附近的仓库区接的胡金宝，那边可是有大仓库的。
而且胡金宝跟王昭云嘀嘀咕咕，肯定有事瞒着他。
小弟又开始撺掇：“大哥，咱们要不再卖点？卖给粮站价格太低了，现在粮食这么紧张，咱们往外卖，价格肯定能上去。”
胡金宝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闭嘴！你懂什么？王昭云不是好惹的，他都说了不让私下卖，你还想往枪口上撞！”
两人匆匆走了，小弟还不死心地回头望了望粮站。
沈茵皱眉，从隐秘的角落走出来。
她去其他医院交换资料和病案，路过粮站，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胡金宝旁边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二十多岁的样子，打扮得流里流气，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沈茵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终于灵光一现，认出了那张脸。
那不是胡金宝以前的小弟吗！他不是应该已经进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沈茵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胡金宝这个人，原则上没什么大问题，但小毛病一堆，有点小贪心，耳根子又软。
她担心胡金宝会因为这些小毛病，真的搞出点事情来。
沈茵悄悄跟了一段路，胡金宝和那小跟班形影不离，她想找机会单独和胡金宝说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沈茵看了看手表，得回医院了。
不能再这样了。
沈茵停下脚步，心中快速合计。这批粮食得交给王昭云，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能出岔子。
钱最好也要完完整整收回来，毕竟那可不是小数。
看胡金宝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批谈妥了，后面等着做大单了，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交易。
不过仓库肯定是避不开的，肯定是要派车去搬。
沈茵想了想，掉头向仓库走去。
她得给胡金宝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