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脑子都快秀逗，一时以为自己在看魔幻剧。
老爸五十二岁了，还想着生儿子？！
而且……已经在肚子里了？怀上了？……怪不得，怪不得会有这样一份遗嘱公证，这是提前给老来子谋划呢。
父亲是要告诉怀孕的新妻：我会维护你，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一分一毫都不给别人。
自己……算个球啊？
万姿抬起眼睛，大腿被自己掐得生疼，不是做梦。
她笑了笑：“赵姨怀孕了？真看不出来，身材竟然那么好。”
“刚怀上，才8周，”万锦飞满脸都在放光，“万姿你说，这一胎是弟弟还是妹妹？我就想要儿子，是儿子才好。”
万姿不作声，看着父亲在那里自说自话，只觉得可笑。
她想起来了，父亲的确是有个儿子梦的，老妈开玩笑提过，说如果不是上头管得严，老爸早就是超生游击队的中坚分子了。
如今二胎开放，已经年过五十的父亲终于找到生儿子的理由，年轻的后妻配合，他们终于如愿，但也把算盘打到了这套房子上。
赵姨满脸红晕，刚才的浅浅泪光消失无踪，她扭头嗔怪万锦飞，充满娇羞。
“什么啊……女儿你就不要了？就不喜欢了？这话我可不爱听。”
她的嗓音特别，总是带着点鼻音，尾调微微有些上扬，像蝎子的尾巴勾，又像春日拂水的杨柳枝。
万锦飞呵呵笑：“要要要，女儿当然也好，但如果是儿子，就更好了……不过，只要孩子是健康的，就都好，都好。”
万姿默默看着这对打情骂俏却浑然不知的人，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吃早餐，没东西可吐。
赵依琳好像才反应过来万姿在旁边，脸更红了，她赶紧去了厨房，像被臊走的一样。
万锦飞乐：“你看你赵姨对你多好，刚才我们去买鳝鱼，她闻那味直干呕，还非要买，说你爱吃。”
02
万锦飞开始一一罗列赵依琳的好。
性子温柔善良，每晚都督促他泡脚养生，还让他戒了烟，说希望他长命百岁，好好陪她过下半生。
父亲的模样犹如初入情场的毛头小伙，这时候别说遗嘱了，万姿相信，如果赵依琳让他去死，可能他都是会去的。
“所以，万姿你就别计较了，不过一份遗嘱嘛，都是些死物，一家人之间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
万姿垂下眼睫，心里苦得无与伦比。
暗想：牺牲我的利益来成全你的幸福，还要我不计较，这就是你要的“家和万事兴”吗？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回事，和我商量一下，也许，我不会那么生气，也许……一切都可以商量。
万姿木然听着父亲的苦口婆心：“万姿，你还太年轻，还有无数的机会，可爸爸已经老了，遇上你赵姨多难得啊，你多替我想想。”
万姿起身抱着塑料箱离开，她没办法在这种情形下佯装太平，她不是演技派。
万锦飞跟到门口，他和赵依琳都一脸遗憾和难过，仿佛真正做错事情的是万姿，而不是他们。
万姿提前去了姥姥姥爷家，茫然难过得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
姥姥家家庭聚会，才进门，万姿就被舅舅姨妈们围了一圈，好好宠了一把。
今天是母亲的冥辰，娘家人都知道，但没人主动提，只把所有的宠爱，都堆在万姿身上。
妈妈家一哥一妹，人不少，但会读书的孩子，只有万姿一个，她从小嘴甜又活泼，很讨人喜欢。
热热闹闹吃完中饭，万姿和大舅在阳台聊天。
“大舅，当初我妈生病，最后到你那拿的三万块，我爸还给你没有？”
万姿直言直语，大舅欲言又止。
那是最后一次交医疗费，当时，妈妈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清醒时少，糊涂时多，他们也手忙脚乱，钱是舅舅救急拿出来的。
说了是暂时挪用，万姿就以为父亲早就还上了，也早就忘了问。
03
大舅过了好一会才摇头：“你妈走了后，你爸说没多少钱了，当年你妈做生意赚的钱买了房子，后来赚的，又都花在了治病上，没剩多少了。”
大舅唏嘘着，妹夫这样说，又很憔悴一脸失意，他就没好意思问钱的事。
想想也对，北京的房子，无论在哪个年代，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天价，妹妹再会赚也是一个人，买房、孩子读书，后来治病又花了一大笔，没钱也是正常的。
万姿闷了许久没说话，胸口堵得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才好。
家里再没钱，三万还是有的，万姿记得，最后清理存款时，父亲手上还有三十多万，何至于大舅的这三万就还不了了呢？
大舅大舅妈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存钱并不容易。
而且，老妈弥留之际也说了好几遍要还钱，老爸每次都答应，并一再保证的。
这才没多久呢，就全忘了？
“我还给你，我这里有，我妈也给我留了点钱。”她对大舅说。
大舅正说着算了算了，大舅妈就推开阳台门，端着切好的西瓜走了过来。
“万姿啊，来来来，吃点西瓜，你爸虽然再婚了，可你还有我们嘛，你要是想家啊，就来舅舅家住几天，尽管住。”大舅妈说。
暗地里，舅妈瞪了大舅一眼：什么算了？为什么算了？那可是钱呢，我们又不是大款。
万姿叉了块西瓜塞进了嘴里，乖巧地笑：“我知道了，谢谢舅妈，我会的。”
她垂下眼眸，专心吃瓜。
大舅没作声了，“算了”没再说，但明显一副还有话要讲的样子，大舅妈待了一会后觉得无趣，就走了。
舅甥俩相视一望，颇有点心照不宣的感叹。
“万姿，其实你爸和你那个后妈，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连你妈七七都没过呢。”大舅突然说。
万姿霍然转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04
怎么可能？！不是去年年中才认识，相处半年后结的婚吗？
“不是……”大舅叹息又鄙视，也有一点伤感。
妹妹刚下葬没几天，万姿就走了，学业耽误不得，导师、学校都在催，她一走，妹夫就荒了下来。
那些天，万锦飞不停来找他们哭诉，说自己如何孤单，回到家里一个人一盏灯，睡不着觉，整夜整夜枯坐到天亮。
“我们都觉得难过，也知道，你妈这一年治病，折磨惨了你们，你爸才五十岁，他总要再找个女人的。”
具体他们怎么认识的，大舅不知道，但妹妹的七七还没过，就有人说看到万锦飞和赵依琳牵手逛街，一脸喜气。
听到流言，他跑去妹妹家，亲眼看到了赵依琳。
“根本不是年中才认识，是春节都没过完就在一起了，只是面对你，他们不好意思，我也没拆穿。”
万锦飞求大舅哥帮忙保密，他也知道这事有些说不过去，大舅心软，也就同意了。
他连自己老婆都没说，他也希望妹夫能得到幸福，毕竟，再好的亲戚又哪里比得上一个真真切切暖被窝的女人呢？
只要万锦飞对万姿好，那就行，虽然他心里也膈应，也生气，但他还是忍了下去。
就当为了万姿吧！妹妹只剩下这株独苗了，他不忍心万姿伤心难过。
“可这一年多，你爸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我都不认识了。”
“以前我们关系好，常来常往，也很亲，可这一年你爸不来了，今年也就春节来了一次……”
不但不来探望老人，连打电话都很敷衍，十次十次约不到。
大舅叹息：“人走茶凉，老岳父老岳母还在呢，大女婿的茶就喝不到了。”
万姿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在客厅和表哥表妹们说话的姥姥姥爷，心里的难过无以复加。
同时，那簇今天上午就在烧的火苗终于彻底变旺，变成了熊熊大火。
05
她放下手里的西瓜盘，抬腿就往屋里走。
大舅还在唏嘘呢，转个头外甥女就不见了，抬头看见万姿一声不响地从沙发背后穿过去，去鞋柜那边穿鞋。
整套动作轻盈轻巧，还迅速，快极了。
大舅心里喊了声不好，万姿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惹毛了，可是会把天捅个窟窿，不管不顾的。
他连忙进屋，拖起儿子姚浩然，也往门口那边怼。
万姿和表哥感情最好，两人一起开了工作室一起上班，大舅不想惊动年迈的父母，希望儿子出马能拉住万姿。
那边，万姿动作飞快，已经跑了出去，姥姥喊她的声音都被丢在了脑后。
“这孩子……怎么跑那么快？！”姥姥疑惑。
大舅推着儿子到门口，急出一头汗：“快去，快拦住你表妹，她可能去他爸那边闹事了。”
姚浩然吓了一跳，啥都没问，左右脚都没顾上对，捅了鞋就跑。
大舅忙转身对着老母亲笑：“他俩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去处理，等会儿就回，等会儿就回。”
那头，万姿风一样冲到车前，姚浩然急忙忙追了上来，语气充满了担心：“万姿，你怎么了？”
万姿拉开车门坐进去，姚浩然连忙上了副驾驶，他去扯安全带，又问了句怎么了？
表妹极少这样，尤其是这两年，越发冷静和稳重，年少时的跳脱和急躁早就褪去，今儿这是怎么了？
万姿没声音，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微微低垂着头，抿着嘴。
“万姿！你说话！”姚浩然音量提了上去。
万姿张着嘴巴看了他一眼，眼眶顿红，眼泪噼里啪啦砸在腿上。
她自言自语：“哥，我妈七七都没过，我爸就找了这个新后妈，不是他说的过了半年……你说……那时候我妈走了吗？她能看到吗？”
“他把那个女人带回家……在妈妈的房间……”
万姿闭上眼睛，一下子哭得太猛烈，几乎抽搐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今天不去给我妈过生日，还说要再生个儿子……”
“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06
都说七七之内，逝去的亲人魂魄还没有远走，那妈妈能看到吗？
妈妈知道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以为情比金坚的丈夫，移情别恋得比谁都快吗？
她如果知道，会怎么做？她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如此拼死拼活，如此为了这个家鞠躬尽瘁，到最后便宜了这个男人和他的新妻？
她知道自己的小万姿，正在被人欺负吗……
她是真想做好闺女的，也是真的发过誓，不让爸爸伤心的。
妈妈没了，她只有爸爸了，可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万姿的心里又酸又痛，又苦又涩，燎原的大火，从她的心肝脾肺肾里烧出来，她觉得自己成了焦土。
她抬头迷茫地看向窗外，目光空洞又骇人，眼睛黑幽幽的，很久很久才眨一次眼。
姚浩然又惊又疼又怕，叫：“万姿……”
“我要去找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万姿突然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猛地往前蹿，瞬间提速冲了出去。
“我x！”姚浩然握住安全带，吓得脸都白了。
姥姥家和万姿原家相隔不远，就是因为很方便，所以当年万姿妈妈才果断买房。
开车过去，平常也不过二十分钟，今天万姿更是压着限速边缘开，只用了12分钟就赶到了。
一路上无论表哥问什么，万姿都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眼泪没有了，但阴森更甚。
小区楼下正好有个车位空出来，人家车屁股才离开呢，万姿就一个漂亮利落的后倒车，车子“嗖”停了进去，分毫不差，精确惊人。
姚浩然都要给表妹竖个大拇指了，看了看她的脸色，没敢吭声。
万姿上楼，四楼一路往上跑，姚浩然在后头跟得直喘气。
万姿没掏钥匙，也没按密码，她敲门，笃笃笃，三下，礼貌中压抑着冲天大火。
有人来开门，是个17、8岁的小姑娘，她愣愣的：“姐，你怎么来了？”
万姿没吱声，走进去，姚浩然赶紧跟上，那个小姑娘可能觉得他们表情有点吓人，没敢拦。
夏日周末的午后，餐厅没人，大卧室门紧闭，估计在午休呢。
贝壳走过去，握住圆形的门把手，在后妹妹“哎”的一声中，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门“砰”地一声巨响，撞在了门后的墙上，惊醒了一对正卿卿我我靠着说话的老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