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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冬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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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于此沉眠,令彻骨的冰寒将剑封起,将污浊之神的罪灭绝。

当你醒来,世界会拜服在脚下,为你加冕,布下神迹。

所以回来吧,

回到这沉眠之地,

回到故土……

回到……

冬藏。

·

一瞬晃神无意间睡去,梦里传来预言般的呢喃。

洛云图在列车上睁开眼,合上手中的书。

最近有点累呢,虽说已经睡了好长的觉了,但最近重新忆起在冬藏十八年的一切。

盖因这般点点滴滴的事无巨细,饶是洛云图也不免有些头昏脑涨。

以前的我似乎一直都很悲伤。

随着境界的突飞猛进,肉体也水涨船高,近乎达到了人类的极限。

如果还能再进一步,灵性的那一丝微小的火花将会燃烧,借由这份灵魂的洗涤我们拥有资格去追逐神的知性,不老不死。

那是立于凡尘之上的境界。

但对洛云图而言,神阶并没有什么所谓,水到渠成就好,人又不是为了修行而来到世上的。

反正他是天才,哪怕整天划水摸鱼也照样能甩开别人好几个炎牙呢。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何须唇齿为书,心中自有乾坤。

洛云图抚摸着书脊,念起了当初如此教他的那位老师。

可惜,他已不在了。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出站,下一站,冬藏市。”

车内的广播重复了三遍,忽远又忽近。

列车一阵轰鸣。

灵能导轨将列车推动,驰骋的速度窗外的景色逐渐连成了一条条白线。

钢化的玻璃窗将窗外刺耳的风声隔绝,温暖在橘黄色的顶灯下蔓延,维持着舒适的恒温。

这是途经冬藏的列车才会常年装备的控温装置,用以抵抗冬藏市那片区域的异常低温。

洛云图去冬藏要祭拜一位故人。

他的恩师,空音。

也是神盟从未对外公布过的,冬藏市驻守司罪。

·

狂风从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猛烈,如千万只野兽在暴风里嘶嚎。

雪如砂纸般疯狂地摩擦着窗户,和人们临死前的尖叫声一同消散在看不到尽头的雪中。

「瘟疫」?那可真的是个十分恰当的比喻,祂们确实如同瘟疫一般,在人们的恐惧中蔓延。

最初是雪花中掺杂进了黑色,白色的花瓣遮住黑色的花蕾,污浊之泪滴在那些冻死的尸骨上,他们爬起,躯干开始增殖。

皮肤泛上猩红,骨骼生长不顾人类的框架,刺出皮肤,那句躯壳中只留存着最蛮荒的、最蒙昧的,嗜血本能。

那已经不是人了,那是达到了非人领域的力量,那是被称为骸兽的怪物。

祂说,

死去的将再度爬起,去猎杀生者。

凡活着的都将被侵蚀,直至死去。

将一切化作废墟,令所有重归「荒芜」。

·

它们疯狂地屠杀。

被杀死的又化作新的怪物。

屠杀,死去,屠杀,死去,屠杀,死去……

风雪遮蔽下长夜寂静,又透露着不安。

“侵蚀体的数量似乎变多了,这些年还从没这么暴动过,祂终于又要醒来了吗。”

空音摘下缀着金链的眼镜,“星坠。”

一道灵动的电子音响起:“第十二代AI系统启动中……这里是星坠,请指示。”

“扫描冬藏市的所有区域。”

“指令收到,检测到两万三千七百处荒芜生态体征,荒芜指数正在不断上升,23.4、23.5、23.6……”

“结束扫描。”

空音揉了揉眉头疏解焦躁,房子里只有他一人,“云图还在道场吗……”

良久,空音松了口气,他竟感到有些庆幸,就好像一切糟糕的事已经发生了,再不用为此担心,但在那之前,得先把它们都解决。

吼!

一只骸兽循着血气闯入房门。

空音从书桌夹层里翻出一柄枪械,娴熟地上弹,拉开保险。

信步闲庭来到楼梯间,面无表情地对着楼下扣动扳机。

嘭!

远超泛用性枪械十倍冲击的弹药打在那怪物的,骸兽倒飞出房门。

看着像隔壁老李,又或者是小刘,认不出来了。

骸兽整条手臂被击飞,却无事般地爬起,似是痛苦地怒吼,前提是他还会痛。

骸兽用三足匍匐冲来,用蛇一般的路径曲折前行。

但空音没有攻击,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抬起枪支,正好塞进飞扑来的骸兽嘴中。

嘭!

头颅炸裂,连带着还未刺出的长舌。

是谁都无所谓了,没有悲伤的时间可以为其留下,因为此时他们都只是从别人的尸骸上生长出的恶诞的花罢了。

空音将还装填着弹药的枪丢在一旁,但愿哪位倒霉蛋能因此幸运,“两发子弹才勉强解决,下次还是直接换炼金弹头吧。”

空音拉开车库的卷帘门,里头停着一辆被改装到面目全非的越野车。

“星坠,「接入」Rx-013号设备。”

空音翻身上车,顺手抄起了一旁的装备。

“权限通过,已接管Rx-013号设备,请设置算力分配。”

空音背起刀袋,里面插着各式刀具七柄。

大概空音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双眸中燃着一团火,无比愤怒、无比憎恶、无比怨毒,然后又一把火将愤怒憎恶怨恨都烧掉,当做燃料那般,“百分之百。”

“全算力系统体量载入,收到,AI系统载入完毕。”

“车载电源启动,环境照明开启。”

幽蓝色的灯光自车身亮起,将周围点亮。

“自防护系统启动、自动修护系统启动,自动检敌系统启动、自动巡航系统启动……”

“热武器装载完毕,限制解除……”

“已检测到崩落反应中心。”

“温馨提醒,当前模式将大幅提升性能,但长时间运行可能对系统及设备造成不可逆的损耗。”

空音从坐垫下翻出一针紫色的药剂,名为「死亡」的灵力催化剂,他毫不犹豫地注射,“是吗,这样岂不是我们都活不长了。”

“是的。”

空音随手抄起两支自动步枪,对星坠发出了最直接的指令。

“「出发」吧。”

“收到。”

一阵引擎咆哮,越野径直冲出,碾过冲来的骸兽,横冲直撞地驶入街道。

灵力支起无形的屏障,将风雪阻隔。

无数猩红的眼眸被其吸引,在雪下的白幕中亮起。

哒哒哒哒!!

空音站起扫射,击中那些自血中浮现出的红影,没浪费一发子弹,因为骸兽已如潮水般涌来。

在卷积式的增长下,要不了多久就会遇到阈值,因为那时这座城市便不剩几多活人了。

无数畸形的怪物被引擎声吸引,追杀着这一人一车。

火蛇狂射,宣泄在不知凡几的骸兽身上,沉睡的城市仿佛因此苏醒,这座庞然大物在雪中喧哗。

射杀,碾碎,劈砍。

空音在这片“尸山血海”杀出一条血路。

污浊之黑与血染之红漫上天际,最终再被暴雪长夜掩埋。

一个头顶如同被浇铸了熔化的铁水般的骸兽突破了火力封锁,刀镰状的利爪趁其不备挥下,在空音后背上豁开一道口子。

空音反手抽刀将其斩飞,冰霜自伤口蔓延将那只骸兽撕碎,那是刀铭为「冬葬」的御神刀。

灵力令伤口弥合,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进来,在阻断着灵力的流转。

啊,我死后也会变成那般的怪物吗,不,当然不会,再过几个小时我的身体就会崩解,连魂灵都不会留下。

毕竟,我在战斗之前就已经选择了「死亡」,获得了足以杀死祂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骸兽突破封锁,在空音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骸兽好像无穷无尽,从各街各巷涌出,而空音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但那又怎样,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便是他的道。

空音再次抄起枪支,不知疲倦地扫射,将如潮水般涌来的骸兽扫去一叠又一叠。

“右侧车门损坏、车头受损度40%,自动修复系统过载……”星坠喋喋不休地播报。

“你他娘的别知道报丧,有这功夫倒是给我再开快点啊!”

“指令错误,请输入有效指令。”

带着红与黑之潮的席卷,英雄闯入决战的广场。

影影绰绰的红影将此处化为地狱,无数非人的怪物簇拥着它们的王。

可英雄骑着“骏马”,带上了能行使神迹的刀剑,纵使你有千军万马又如何?

“找到你了,「残冬之念」。”

那一只只围绕着祂的“侍卫”,天阶到神阶参差不齐,是数十年来在冬藏死去化作骸兽的人中的佼佼者,是受神眷顾而选出的亲从。

它们聆听王的召令、蛰伏,躲过空音的猎杀,最终集结到它们王的麾下。

恭迎祂的归来。

“也许我该和你说声好久不见。”空音眼中难掩狂热,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杀了祂、杀了祂、杀了祂!

两人之间隔了千米,杀意沸腾。

越野急转绕着圆形的广场,车尾甩动,挣开追上的骸兽之潮。

一台重机枪架起,两秒间空音将弹夹清空,子母弹划过形如流苏的轨迹,炸裂、激射出了更耀眼的流星雨。

轰轰轰轰轰!

霰弹、榴弹、铝热复合弹、光热粒子集束武装。

枪林弹雨倾泻,但对那成百上千的侍从宛如杯水车薪,骸兽那近乎变态的生存能力在拥有了更高的实力之后变得越发的恐怖广域轰炸只能最大幅度削减它们的战力。

恐怕得有一个连队的炼金火力才能面对这群怪物波澜不惊吧。

残冬之念闪着蓝光的眼瞳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风雪在其周遭一清。

此刻祂的眼中是神圣与冷漠,蔑视着眼前这只叛逆的蝼蚁。

“不自量力。”

祂振臂一挥,千军进击。

那些狰狞是面目、非人的怪物,嘶吼咆哮。

黑潮与侍从夹击,强行扭转车的方向,越野暴飞而出,砸在墙上,在骸兽的疯狂挤压下摩擦着铁石急行。

空音挥舞着冬葬,斩杀一个个接踵爬上的骸兽,不断有尸骨在车轴下被碾碎。

不知要杀到何时才能走出尸山血海。

不知要杀到何时才能斩尽修罗之业。

盖因千锤百炼,此剑将以冰霜刺骨。

冬葬,是整座城市数十年苦难的寄托,御神之剑,亦是夜叉之刀。

可纵是天神也会在无止境的战斗中折损。

唯有更进一步,

唯有更进一步……

创世,乃至元初真神!

靠着「死亡」药剂强行拔高到半步创世的空音还能撑多久,这座城市又还能撑多久,三小时、一小时、半小时。

还是几分钟。

无论如何,他都不得不承认他快到极限了,这便是他是极限。

天神巅峰,就连对方手下的喽啰都过不了。

不知疲倦地挥砍,最终刀刃在骸兽躯体的裹挟之下冬葬脱手。

空音立刻拔出第二柄刀,「天引」。

刀刃挥砍之下,仿佛有千钧万钧天倾之势袭来。

一只只骸兽被那蛮不讲理的力量碾碎。

但旋即便有新的骸兽扑来。

到底有多少敌人?

应该问有多少还不是敌人。

近乎全城的人都被侵蚀,是所有人,过去和现在的。

而这场「祭祀」还在继续,当它结束时,祂将登临真神。

毫无疑问的绝路。

但,

他还不想放弃,或者根本没可能放弃。

自己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早在数万年前就该死去,可他的血不允许他倒下,在杀死那些天诛的神明之前,他永不倒下!

“星坠,启用「最终方案」。”

星坠静默的数秒,似乎是在检索权限,又像是默默地为主人叹息。

不久,AI回答:“指令收到,冷却阀解锁,毁灭程序已启动。”

“撞上去!”

四道矢量喷口推进,彻底摆脱骸兽的束缚,闯入残冬之念的领域。

近乎本能的所有的骸兽都扑上前护驾,想要用肉身拦截这个疯子。

空音纵身一跃,星坠如同脱缰的野马,发出尖啸般的声音。

星坠在黑潮中越陷越深,如行于泥泞。

空音挥出一剑,天引之力推动它突破最后的障碍。

“撞上去!”

嘭。

热量自车中溢出、膨胀,将铁与血肉碾碎。

轰!!!

爆炸之声绵长,不绝于耳。

铺天盖地的火浪将广场淹没。

白雪被冲天的火焰融化成水,自天而落的雪花向上飞去,随后落下,化作温润的雨落下。

滴滴答答。

最后雨又变成了雪。

如同净化水余下水般。

空音背负刀带落地,六把刀插在其中,默不作声地将零零散散没死还冲来的骸兽送走,打空了最后的弹匣。

他走到了神明面前,却不是来跪拜的。

短暂的雨将他的衣襟打湿,温热的雨更像伤感的泪,那泪不属于自己,以为我早已流干了泪,只想杀尽这群天外的怪物。

现在他连一人一车都不算了,真的是孤身一人。

有骚话没人接,骂骂咧咧也没人听,余下是愤慨只得咽进心肠,仿佛要从眼中刺出。

013没了说不定还会有014,空音死了说不定还会有后来者。

可整座城市只剩他和祂了。

残冬之念讥讽地笑着,未伤一片羽翼,带着言不尽的戏谑。

“抱歉,早在那时我就应该阻止……”空音看清了祂的面容,随着刺骨的寒风,空音再拔出「音鸣」,双刀在手,剑锋一转,指向残冬之念,“走进了才看清,你这副嘴脸真是令人厌恶。”

“音鸣七响!”空音身后浮现出七道圆环,发出有如高音炮般震耳的音鸣。

巨大的音浪席卷着灵力自圆环中喷涌,地面,街道、房屋都被掀起。

一瞬间空音冲至祂身前,残冬之念挥手格挡,音爆自音鸣刀的斩击下震荡,想要将神灵的手臂撕碎。

再响!

圆环震颤,祂被彻底震退,间不容发的刹那,空音逆着刀势拔出天引,舞着没有丝毫常理的剑技,万钧重力掀起剑刃的狂澜。

他活了太久,他可以用千年铸剑,再用千年去练剑,用千年去蛰伏,用千年去杀敌。

他活了太久,自元初之初,自无星之夜,他是循着古老岁月而来的恶鬼。

残冬之念发出不屑的嘲讽,全力以赴。

祂疾步挥臂,千尺玄冰将剑气挡下,满天飞雪化作刀刃狂舞,轰击着空音的灵力防御。

空音掷出天引音鸣,回身抽刀,「都天摩罗」。

残冬之念手控寒冰,震开双刀,空音手握都天摩罗斩下,随着灵力的注入,宽厚的剑刃不断延展,化作了一柄九尺七寸的斩舰刀。

斩落,被残冬之念那堪称金刚不坏的肉身挡下。

剑刃被弹开,空音又瞬间挥刀巨大无比的斩舰刀没有对他的剑技造成丝毫阻碍,反而像是量身打造般顺畅。

那是刀剑的极致之战每一招都是凡人需要浸染千年才能领悟的绝技。

残冬之念是冬藏的邪神,但空音是在世间徘徊的数万年的孤魂野鬼,唯有仇恨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鲜明地活着,唯有此刻他还活着。

啊!!!

那是恶鬼的怒吼,复仇的恶鬼。

音鸣!天引!!

并非刀剑赐予了空音道法,而是空音将道法刻入铁石之间。

那些本便是他的,犹如手足一般。

道法全开。

道法洞穿寒冰,将残冬之念击飞,剑势一连斩断的整个街道

空!!!

一对寒冰羽翼展开,残冬之念腾空而起,整座城市的暴雪皆是祂的力量。

空音将都天摩罗放下,刀刃再次缩回了三尺六寸,将地上的音鸣召回,拔出刀带中是「雷羽」,飞上天空厮杀。

这是独属英雄的战斗,至死方休。

·

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下,从城中杀到城郊,满城的骸兽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无数的房屋被穿插得千疮百孔,他们学着野兽嘶吼。

随着祂的那一剑斩下,寒冰的法则迫临,刺骨的冰寒遍及城市,将万物冻结。

·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入站,请乘客有序下车。”

随着导轨的冷却,列车的速度骤降,缓缓驶入冬藏。

洛云图摇摇头,揉着眼角,脑子里还有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像是从地脉中继承的模糊残影。

三两人影下车,看得出冬藏确实没什么人气,如果不是最近会举行祭典的话大概人流会更惨淡。

洛云图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但没多在意。将书收起,直到车门关闭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列车就这样驶出,加速。

没人注意到少年突然消失,来到了列车的顶部,在绕过半个冬藏后,跳入山中。

·

洛云图跨过鸟居,将祭品一一摆在神社前。

“您回来啦,大人。”

那道莫名的声音嘶哑而沧桑。

一道人影立在洛云图一旁,祂穿着巫女的服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如树木般枯槁的皮肤,如利爪般修长的手指,祂的身形虚幻、泛着金光,让人看不真切,不可名状,却饱含慈爱。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洛云图庆幸地说。

“冬藏在,我就在。”

“辛苦你了。”

洛云图为杯子倒上酒,“谢谢。”

“分内之事。”

洛云图抿起笑容,收拾物件,起身离开。

巫女叫住了洛云图,“大人,您似乎有什么想问的。”

洛云图缩回踏出鸟居的半步,回头说:“不必了,有些问题还是得自己去寻找答案的。”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皎洁呢,小云图。”

巫女歪头,发出咯咯的怪笑,以表欣慰。

洛云图踏出鸟居,身后已没有了巫女的踪影。

自此阶梯往下,便可俯瞰城市。

白色的城市如同匍匐在沃野的走兽。

在依稀淡化的风墙中沉睡。

雪停了。

街道上是渐渐消融的积雪,带着黏稠的质感。

·

人迹鲜至的墓园的深处,少女倚靠在一座墓碑上,端起酒杯细斟慢酌。

惨白的皮肤不似活人,尖尖的耳从发梢间探出。

即使在黄泉族中也是离群的异类,又如何能在人类的族群索居。

修长的手指上戴着十枚漆黑的戒指。

在黄泉族中戒指的多寡是身份的象征,十戒便是至高。

“空音啊,空音,你说这才几十年没见,你人怎么就走了呢。”

“有时候生命真是脆弱啊,说死就死了。”

“不过也是,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说过……你的眼中,有那种决心赴死的火。”

少女沉默了稍许,倒了些酒在地上,有点找不着话头。

“洛云图我见过了,没想到他会是你的学生,和你完全是两个样嘛。

“但学生不叛逆点还叫学生吗?”

“「云让千间」我做出来了,下一步的研究也有了些眉目,一切都在往好了变不是吗。”少女将酒饮尽。

“该死!这期的赞助费你还没给呢。”

罗生门骂骂咧咧地起身踢了一脚路上的尘土。

噗。

洛云图几乎从头看到尾,好好的气氛突然就给整没了,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喂!

罗生门瞥了过来,这才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

“哟。”洛云图挤出一个真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你的表情。

“你丫的没死啊。”

罗生门平静地说出了很吓人的话,洛云图嘴角一抽搐。

·

罗生门往椅子上一躺,拉开一听可乐。

“这种全是糖分连点酒精都没有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你不会觉得我会这么说吧。”罗生门嘬了一口,直呼痛快,“你是不知道啊,有些人就是靠这玩意过日子的啊!”

洛云图从自动贩卖机底下拿出可乐,瞟了她一眼。

怕不是只要能蹭的饮料你都能侃上两句。

前些天你不还是啤酒的忠实拥护者吗大姐。

“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是惹完祸正在找一个美丽知性又无所不能的大姐姐帮忙。”

罗生门挤出一个极为q版的表情,快求我、快求我。

”我在你眼里是那种犯完事不善后的人吗。”

“就大多数事例来看,确实。”

“那你可真了解我。”洛云图随手扔出一个沉重的黑匣子,掷地有声。

“毕竟做了这么久的作奸犯科的好伙伴了。”罗生门一脚踢在剑匣上,匣子弹开,里面是断得不成样子的四棱金装锏。

“蛤!”罗生门做了两组深呼吸,平复心情,“你这是……去帮哥斯拉磨牙了?”

“可不,还会喷火呢。”

“啧!行行行,看在这么久的交情上先帮你收着,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弄弄。”

“行吧,好歹是件赃物,揣兜里都嫌烫,只是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武器了。”

罗生门瞥了他一眼,“哟!境界高了就膨胀了,半神很强吗?”

不知为何,洛云图竟从这个明明还低自己一境的科研人员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味。

洛云图收回视线,“你怎么来冬藏了?”

罗生门伸了伸懒腰,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你不是看到了吗,祭拜你那老师。”

洛云图吐出一团雾气,“你和空音……很熟?”

“嗯,熟到不好杀价,算是合作伙伴吧。”

“那,你知道空音究竟是什么人吗?”

“……如果你是问他的过去的话,抱歉我也一无所知,毕竟友情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我们永远不会打探彼此的秘密……就像你我。”

“哈哈,”洛云图笑着,不知是对谁说说“原来我们是朋友啊。”

洛云图问:“空音以前一直在资助?”

“是啊,我不想去找那些组织势力,我朋友不多,正好他有余力,我给他提供装备,他给我提供研究资金,谁也不过问谁。”

真相了,仓库里那些长枪短炮原来就是你这军火商卖的。

“你究竟研究的什么啊?”

“学者的研究是不能轻易透露的,虽然说了你也听不懂。”

“学者?”

“对,学者。铸器炼金布阵画符,寻常人想搞懂一个都嫌难,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某条路子上的天纵奇才,于是就有了我们学者,上到天文地理,声光热力电,下到经济建筑,影视听读各种无关痛痒的方面。可以说,学者是最烧钱的职业,培养一个学者的资源足够培养几百个修行者了,更别说在天资上的要求有多苛刻了。”

你其实可以回黄泉,洛云图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听起来你还蛮厉害的。”

“是啊,”罗生门毫不谦虚地说,”虽然我们总是在研究一些无意义的事,但有些事是不看意义的。”

“……比如二十四小时加班督促器?”洛云图随便举了个在论坛上看到过的反例。

“不要瞧不起加班督促器啊!这可是划时代的发明!在这个人人社畜的时代,简洁可爱的操作系统完美解决了每一个工作压力大的员工的精神问题,为不知多少资本家带来了福音……”

balabala……

你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这些话的,反正我是没看出这玩意有什么划时代的。

“你缺钱,我养你啊。”没由来的,洛云图脱口而出。

“啥?”

“呃……”洛云图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之间你这是怎么啦?”罗生门摊了摊手里的空易拉罐。

“但合作的事是认真的,空音信你,我也信。”

“你可真是……”罗生门摇头,“和他一模一样啊,后继者。”

“我不是谁的后继者,我只是仰慕他罢了。”洛云图喝光可乐,开始翻起五耀藏宝。

洛云图将手里头的积蓄一股脑塞给了罗生门,也包括从神盟那顺来的赃款,反正他这样的天才也用不上什么资源,半神之后的路途一片坦荡。

“先和你说好,”罗生门倒是没什么所谓,把钱塞兜里屁都不放一个,“我的研究保不准能有成果,说不定等个地老天荒都等不着,隔三差五捞着钱,实验的材料费、仪器的维修费,还有各种东西的费用基本就是个无底洞,即使真的出了啥成果也不能保证能拿出来用,这个过程里我也不能给你提供什么,非要说的话也就只能在不影响我研究的前提下给予最低限度是帮助……”

我现在毁约还来得及吗,洛云图无视了罗生门的絮絮叨叨,直截了当得问:“你算天才吗?”

罗生门被打断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当然。”

“我相信天才,仅此而已,”洛云图伸出手,“正式认识下吧,黄泉族的大小姐。”

罗生门握住他的手,“你这可是一错毁终身啊,东家。”

即使是没心没肺如罗生门也为洛云图这手血本无归地梭哈感到惋惜。

·

罗生门从长椅上跃下,身姿灵动地转身,“你武器的修理我会排上日程,大概过几天就能给你送来,这几天你随便找个什么玩具凑合凑合。”

“哦、还有,到时候你再弄点自己的血给我,我可是对你现在的身体很感兴趣。”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别人馋身子的一天。

除了未来身和残冬之念,还有渐渐回到体内的白洛无极的力量,自己身上还找不出什么值得罗生门在意的了吧。

……

好像似乎大概也许,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可以挂在珍稀特种人类展览馆展示的存在了。

不,早些年人类展览馆就想把我绑回去了,这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洛云图收了收心,绝对不会有脑子还正常的人和展览馆的那群疯子扯上关系。

罗生门拿出一个金色的方块,扔到空中,「云让千间」的领域瞬间张开,在罗生门身后打开了一扇金色边框的门型窗口。

“我走了,别太想我。”

临走前罗生门再用云让千间窥探了下洛云图的内在。

还活着。

啧,这家伙怎么又惹上了这么多的麻烦家伙了。

可惜这次不能像风汐市那样可以选择逃走了,冬藏市……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唉,劝不动啊。

一个两个都这样,赶着去送死有意思吗。

你可不要也死了啊,东家。

我可不想在同一个地方为别人哀悼两次。

罗生门跳入「门」内,一如既往地远离了风暴的中心。

·

洛云图走进墓碑,放上一朵「无心花」,竟是无言,苦笑、离去。

在他之前,早有三株。

·

少女挥舞着竹刀,带起劲风的轰鸣。

翁!翁!翁!

汗水浸湿了白色的剑道服,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洛云图在门外听到出神,竟一时愣在门口,洛云图拉开门。

一个高挑干练的少女在空旷的道场上练剑。

东瀛剑术,千锤百炼追求一招致胜,因此少女的练习简单而又枯燥,仅是不断地重复着几个机械的动作。

洛云图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习惯等待,也许是做多了就擅长了。

他总有很多时间去等人。

稍许,少女的体力到达了极限,洛云图上前给她递了块毛巾。

“怎么没开暖气?”

“加热器坏了,”少女有些惊喜地看向洛云图,接过毛巾擦汗,一边说着感谢的话。

少女说:“班长你什么时候回冬藏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班长家做客。”

她是洛云图的高中同学,李佳琪。

洛云图说:“你现在不就在我家吗。”

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话题一瞬间就进行不下去了。

确切地说,这座道场是空音的财产,空音走后洛云图出钱买下了道场。

因为那时手头紧张,洛云图还向苏赤染从涂山借了笔钱。

之后就一直拜托李佳琪代为打理,她闲暇之余也能来练剑。

尴尬只持续了三秒,便被李佳琪的笑声打破。

“噗!班长你这把天聊死的天赋不见退步啊。”

大概这就是老友吧,无论你再怎么难处,他们都只会相视一笑,毕竟那些认识你、了解你、陪伴你的,永远只有那么些人,他们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少,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理解你,孤独到想死。

·

两人并坐在门前的阶级上院子里飘着鹅毛般的雪,像是童话里的仙境。

李佳琪披着鹅绒大衣,下面穿的还是白色的剑道服,手里捧着热水壶暖手,指尖已经冻得通红。

冬藏的冬,是四季如冬的冬。

李佳琪又裹了裹大衣,望着轻柔的飘雪,“班长这次会在冬藏待多久。”

李佳琪心里头没由来地认为,洛云图大概不可能久居冬藏的。

洛云图也在看雪,白色的纤尘不染的雪,“几天后吧,至少会留下来过祭典。”

“哦。”

盖因两人太过熟悉和聪慧,不需要过多的赘述,两人就好像聊了很多。

李佳琪扭头盯着洛云图,看了半天。

“班长你去看过其他人了吗?”

“还没,今天太晚了。”

“哦,那你一定不知道刘君仪他现在怎么样了。”

“嗯?那个之前一直跟在我后面的……”

“对,就那个和你告白过的小迷妹。”

洛云图突然觉得李佳琪话里带着刺,“她怎么了?”

“她成家啦,孩子都能彬彬有礼地叫你叔了。”

“哈,时间过得可真快,印象里的她明明还是那个爱缠着我的小鼻涕虫,没想到转眼就变成大人的样子了。”

“其实她之前只是有点花痴罢了,你是不知道,刘君仪知道苏赤染是男生后,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表白了咧。”

“哈哈哈,苏赤染……感觉我已经能够想象刘君仪被他吓到哭着跑到你怀里的场景了。”

废话,那可是苏赤染,扛着一根棒球棍就把整条街干翻的苏赤染,只回句“滚”都算客气的了。

堪称人形直走小火龙,会喷火的小怪兽。

勇气非凡啊她,哈哈。

一阵寒风吹过,李佳琪不由得又裹紧了大衣,衣服下的身材玲珑有致。

洛云图说:“进去聊也是一样的。”

李佳琪看了看身后温暖的卧室,榻榻米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普洱茶。

又看了一眼屋外的雪景,一只白貂在雪里打滚,院子里还有几株北极罂粟,不由地和洛云图靠得更近了一些。

“不了,这样就挺好。”

“你总是在这些地方异常地执着。”

李佳琪耸了耸鼻尖,“班长倒是一点都不怕冷呢。”

“你猜到了?”洛云图有些无奈地笑着,他不想因为修行者的身份和曾经的朋友产生隔阂。

“美丽的少女当然什么都知道啊。”李佳琪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说,“班长,你是修行者对吧。”

“嗯。”

意料之外的,李佳琪感觉无所谓。

“班长你是不觉得我会哇的一声来巴结你。”

“你不会。”

“没意思,班长你就这点不好,太严肃了……你羡慕师匠他,但你和空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知道,我会走出自己的道路。”

“哈,班长你是那种会对自己说‘不要直视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人。”

“什么?”

“达摩克利斯之剑,代表着警醒与审判,你会把它挂在头顶,要求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但即使你头上什么也没有了,你却依旧不敢抬头去看,这样真的很累。”

“李佳琪你说话真准,准到扎心。”

“嘿,谁叫班长你是木头脑袋呢。”

“谢谢,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大概永远都会活在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阴影下了,谢谢你,真心地,我轻松多了。”

·

李佳琪执伞在雪地里转圈,扫开一片扬雪,白貂兴奋地跑到她脚边磨蹭。

李佳琪撒着烂漫的笑容,“下次再来喂你。”

白貂很通人性,像听懂了一般走开了。

李佳琪:“洛云图,我喜欢你……”

洛云图愣了会,还不待他说什么,李佳琪就瞬间毁掉了严肃的气氛。

“好啦!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啦,高中生活圆满毕业!说实话看到刘君仪她明明笨手笨脚却想着去勤俭持家、温柔贤惠的时候我还挺嫉妒的,咱总不能在勇气上输那丫头一遭嘛。”

洛云图笑了起来,暖暖的。

“不是说不爱了吗?”

“现在是不爱了,但不代表以后不会,如果班长你再追我一次的话,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

“那大概是永远不爱了,毕竟我是个木头脑袋。”

“好啦好啦,青春宣告过去式。”

李佳琪一阵欢笑,追着白貂在院子里玩耍,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的放纵。

青春就是这么个东西,敢爱敢恨,敢哭敢笑,今天哭诉着人生重来,明天抹干眼泪再接再厉。时间会让他们化作珍宝。

李佳琪嬉笑着向洛云图致礼告别,“我走啦。”

“李佳琪,抱歉,五年前不辞而别。”

李佳琪回头,想了想,像是在回忆洛云图说的那件事。

大概是忽然就明白,随即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一如当初。

一伞一少女,化作雪中朦胧的背影。

·

道场终究不好住人,幸好洛云图在冬藏还有另一套房。

辗转十来分钟,一到家门口洛云图便看见了地上灰色的包裹,上面印着一艘帆船的LoGo。

「远方运输」。

一个号称全元初货源最广、送货最准的合法走私犯。

枪械、武器、配方,无论民用军用学者用,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根据配送标准,送货时间和方式都各有不同,甚至可以做到你点击下单,货物立马送到眼前,当然价格也是断层式地增长,除去那些和远方公司有长期合作的大财团,剩下的平民基本无福消受。

洛云图拿起包裹上收据签字。

反正是寄件人付钱多贵管我什么事。

嗯,究竟什么人会往我这寄东西呢。

包裹最外层的是一个和包裹盒完全第一个档次的纸质信封。

“洛云图亲启”

手写的字迹。

有趣。

洛云图背倚门框将信封撕开,取出折叠在里头的信。

“神盟盟主叶明随笔,”开篇是完全不符合信件格式的署名,就像生怕你不往下读一样。

“我一直都有关注过你的事,洛云图。”

“原本我应该直接和你见一面的,但拜一个烦人的家伙所赐,我这边有一大堆麻烦事抽不开身,他似乎和你认识,过两天会去找你,我提前替他和你说一声。”

“盒子里的东西是空音的遗物,想了半天,觉得与其让它在我这里落灰,不如扔给你处理。”

“我知道关于他你有很多想知道,但以朋友的立场,我不太好对他说什么,还是由你亲自去‘看’为好,里面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空音,或者说竹白,至少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叫竹白,他换过太多名字,如何称呼反而最无所谓了。”

“说起来,你还‘顺带’访问了神盟的中枢数据库,”顺带两字被着重加粗了,“可惜我并没有把与他相关的信息放在里面,不是什么保密的目的,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他留下的应在人心凡尘,而不是冰冷的数据,至于你入侵神盟这档子事,看着竹白的面子上我就姑且不追究了。”

“听说竹白的七柄刀只剩下一柄了,刀中刻入了他的道法,算是他留给后辈的遗泽,其余六柄刀上的道法在神盟戒律堂都有备份,如果你有意向……”

洛云图将最后几句直接跳过。

想挖墙角?笑话!天才如我洛云图还需要为了几个道法去当二五仔。

我对涂山至死不渝!

·

洛云图翻出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一张黑色的证件,没有姓名,没有大头照,有的只有一大堆看不懂的文字,要翻译出来还不得花个几天时间,洛云图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还不知道上面写的东西是否真的有价值。

一张泛黄的照片,虽说有些稚嫩,但里头应该是空音很久以前,材质有些特殊,似乎是有些灵性的材料,看照片年限,至少有几百往上,还不排除拓印过,不、应该说不知道是复印过多少次了。

一个U盘,洛云图试了下,程序和移动式终端不兼容,好不容易从杂物堆里翻出了台式终端,费了老大劲把他启动,还没开始庆幸这台老古董还能用,结果U盘一插,直个给整黑屏冒烟了【捂脸】。

一本诗集,语法文字和现在的差到没边,洛云图知道的历朝历代的文字版本也没个一样的,还好上面有新添的注解,勉强能读。

一把钥匙,不知道用来开哪的。

……

唉,洛云图清点了半天,才发现这些都真的只是遗物罢了,完全没有指向性,这是要让他在只言片语中猜出答案啊,叶明可真是丢了个难题过来了。

由我亲眼去见证他的过去吗?

果然,还是得找专业人士来帮忙啊。

洛云图打开终端,视线落在好友列表里的某个名字上。

注册Id:万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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