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开一点，挡着我看月亮了，”季柒板着一张脸，看着似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平淡而镇定地说着。
他话音刚落，对面人轻笑声传进了他的耳里，沉闷而充满磁性，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耳朵麻麻的。
季柒抬眼，看着男人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步步朝自己走近，而后很是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到他身侧。
这里没有多余的位置可以让人坐，只有他身下破破烂烂的小床勉强可以充当凳子。
对季柒来说，是这样的。
“你起开。”
“怎么了？又挡你月亮了？”
“……对，”季柒冷着一张脸，定定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纵使他满脸玩味的笑意，但这并不妨碍季柒肯定地答应回答他。
季柒本以为他不会配合自己，因为他长着就是一副叛逆嚣张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听得进去别人说话的样子。更何况，他的话，从来就没有人愿意听，甚至有时他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但……
“你又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这样也挡你月亮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大白馒头有什么好看的？左瞧右瞧不过就是个圆的，还能看出花来？”
季柒从片刻的怔愣中回神，“总比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天，要好看一点。”
他话说完，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视线中，明晃晃地站着一个人，他都感觉他自己是魔怔到自言自语了。
小阁楼很破旧，陈年的木材在雨水的泡发下，散发着淡淡的腐烂味。头顶悬挂着的小灯泡，散发着昏暗至极的黄光，但聊胜于无。至少季柒可以将眼前人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
“……别看月亮了，看我吧！”
“……什么？”季柒错愕地抬眸看向他。
倏然，一张俊脸猝不及防贴近，剑眉星目，红瞳绯唇，煞是好看，至少是季柒从未见到过的好看。
“我说，月亮皎洁，但高不可攀。可我不同，我不仅好看，还近在咫尺……看我应该不亏吧！”
季柒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怎么会有人对着他，还能笑得这么灿烂，这么干净……
忽而，季柒又将视线挪到了窗外，看着高空中悬挂的素月。
他其实并不喜欢看月亮，因为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思念，没有任何人可以寄托他单薄可怜的情感。
只不过是方便，一抬眼就可以将它收入眼底，也是无聊落寞时的同病相怜，都是孤零零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在泥里，它在云里。
“季柒，我是季柒。”
“……你好啊，季柒，很高兴认识你！”
“……认识我，怎么还会高兴呢？”季柒扯了扯嘴角，黑眸定定地盯着他，沉默片刻后道，“你若是觉得好玩新奇，那我劝你现在就离开；你若是觉得我可怜，那我也劝你现在离开。”
说完，他便垂眸不再看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单薄而破旧的被子。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接着他的声音传出，不似刚才的散漫不着调，一字一顿，很认真。
“不，你说错了，应该是我因为遇见了你，才高兴的！我不会同情你，因为你不需要虚无不实际的同情怜悯。你需要的是尊重，那么我自然而然会给你尊重。你说，我说的对吗？”
愣神片刻，季柒笑了，露出了他来到季宅的第一个笑容，不似过去那般绝望而死寂的惨笑，只是简单地发自内心。
不管这话是否是浅浮于水面，只为了哄他好玩还是怎么的。但至少他愿意哄他，这便是他给了自己同等地位的尊重。
恰好，他也因为这，才高兴的……
“你说的很对，”季柒点头，伸手掀开被子，同时余光扫了过去，“怎么，很讶异吗？我还以为你应该早就听说了点什么呢。”
比如那个季家的私生子，为了引人注意，竟然故意在宴会的时候摔断自己的腿，还故意爬到大厅求救，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什么的……
窄小老旧的木板床上，季柒一只打满笨重石膏的腿，僵硬地摆放着，他另一只完好的腿在对比之下，显得跟竹竿似的瘦骨嶙峋。
松垮垮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具骷髅架子。迎面扑来的病弱颓丧，会莫名地让人不喜，觉得晦气。
“季柒，不管我听说了什么，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只有眼前的你，才是你。”
“你……这是？”季柒看着他眼底的神情，疑惑道。
下一瞬，他措不及防被拥入了一个带着一丝凉气，却莫名让人心安的怀抱。
“我心疼你。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做的吗？”
心疼？
季柒不理解。
他暗暗地想着，谁做的？是季宅里的所有人，还是几天前闯入的那个男孩，亦或者是他自己？
不过这一切好像不重要了……
“谁做得，重要吗？”季柒下巴枕着沈砚辞的颈窝，淡淡道。
“重要，很重要！”
闻言，季柒只是轻轻笑出了声，便没再多说话。
直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朝他袭来，季柒才动了动身子，离开出了他的怀抱。
“我醒来，还能再见到你吗？”
季柒紧紧揪着沈砚辞的领口，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双颊瘦得微微凹陷，浑身带着一种病重的灰败感。
考虑到这人来得出其不意，恐去时也是不留一片云彩，因而季柒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慌张不安。
“当然，”沈砚辞握住他的手，肯定地回答他的问题。
季柒这才勉强地勾起一抹笑意，而后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整个人便沉睡过去，安安静静地靠在沈砚辞怀里，连呼吸声都是那么轻弱、微不可察。
沈砚辞手搂着他瘦削到硌人的肩膀，垂眸便看见他身上盖着的破被子，不由地蹙起眉头。
起身轻柔地将季柒放平，而后关上了本就没起什么作用的灯，折身便进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沈砚辞抱着一床软绵蓬松的蚕丝被回来了，他俯身将手上的被子盖在睡熟过去的季柒身上，而后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
如今虽然只是初秋，但夜间温度起伏较大，不做好保暖，很容易就会生病感冒。
他指腹抚平季柒皱起的眉头，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突然，一股凉风从开着的窗户处吹了进来，沈砚辞扭头看去，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很是嘈杂。
没有一丝迟疑，沈砚辞抬脚便朝着那边走去，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地听不到一丝声响。
月光陡然恍惚一下，站在窗边的人影，诧异地消失了。
沈砚辞蹲在粗壮的枝桠上，听着一旁的黑影嘀嘀咕咕地跟着自己讲什么。过了许久，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黑影瞬间便消失了。
树影晃动，下一瞬，枝桠上便没了人影。
有些人不知他人苦，那么沈砚辞不介意让他尝尝，也算是个别样的乐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