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师兄弟，不是你的家人。
世界恍然的嘲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以为你还是众星拱月的谢师兄吗？不，认清自己，你是天魔。
谢容让它滚，眼中无意间露出的杀气，让场面更加剑拔弩张。
他看到掌门急忙赶来，看到十位长老围在了庭院周遭，看到张师兄带领弟子神情肃穆，手中持剑的站在掌门身后，更看到了弟子中间持剑的明修，以为数万个“明修”。
掌门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望体谅。”
“不介意的话，里面请。”掌门抬手，身后的长老、弟子们神情紧绷的侧开一步让出一条道来，双目紧紧望着他。
谢容看着看着，忽地就笑了，唇角嘲讽，眉宇高傲凛然。
“那就多谢掌门了。”
他抬步往里走，越过掌门、越过长老，走过张师兄，路过明修以及数个熟悉的师弟师妹。
这条他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步伐沉重，姿态高傲疏离。
掌门和他谈话，他们不涉及天魔和正道之间的矛盾。
如同曾经谢容外出做任务，一晃就是好些个年头才回师门，掌门对他骄傲又嫌弃，言语间却总是充满关怀。
这次也一样，他们看似平和，可刚才那一幕却怎么也抹不掉，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聊到几句，掌门沉默了下来。
谢容也不说话，静静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掌门才说，“天魔对人间来说是祸害，如果你还当是我天门弟子的话...”
“那就引颈就戮，成为待宰的羔羊？”谢容眉眼讥讽。
掌门皱了皱眉，“你...”
“你还认为我是天山门弟子吗？”谢容打断他，语气挑衅，“天山门还是功力不够，否则我进来的一瞬间，只怕掌门就要为民除害，匡扶正义了。”
掌门眉心一跳，“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都成魔了，还饶屁呢。”谢容冷冷一笑，“这可真是好理由，不是么。”
成了魔，做什么事不都是伤天害理的坏事么。
掌门静默片刻，道：“是我天山门对不住你，容儿，你和天下之间，我选择不了你。”
谢容呼吸一顿，骤然急促起伏了两下，冷笑道，“我谢容也不敢和天下比。”
“请掌门暂避吧，容我一个人待会，免得我这个天魔情绪失控，屠了你天山满门。”
掌门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离去，过了片刻，他身前打下一道阴影，谢容抬头，是长老。
他语气淡淡，“掌门说累了，换您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收到信了。”
“嗯。”
长老嘴角动了动，“信不是我天山门发出的，有人冒用了我天山门的名义罢了。”
谢容视线平直，闻言浅淡的嗯了声。
早该想到的。
“长老直言吧，你我都没有那么多时间。”
长老：“掌门应该和你说了，容儿不要再逃了，你多存在一天，天下就危险一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对你说，你约莫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不可控了。”
“你想天下因你而毁吗？算我求你。”
谢容禁不住发笑，“难得听到您求我，高傲的长老也会求人了，可真有意思。”他笑容一收，倏然冷脸，“要我死，那就凭自己的本事杀我。”
“少来这些没用的，你以为我会在乎？”
长老并不生气，看他的眼神悲哀难忍，他匆匆侧过头，“老夫就先走了，你有需要的可以叫明修他们准备。”
谢容没提需求，他一个人待在这，挑衅、张扬、嚣张的神情在无人后变得面无表情。
不修炼、不打坐，就这么看着天山门的某处。
直到张师兄和明修出现，他才扯着嘴角说，“你们今日约好了来当说客的？”
张师兄默然片刻，“这几年在外，你可还好？”
谢容神情冷漠，“没死。”
对他来说，没死就算还好了。
“别回来了，很多人盯着天山门等着你出现。”
谢容：“没有下次了。”
张师兄垂下的手紧了紧，最终无力松开，“谢容，下次见面我不会对天魔手下留情。”
谢容嗤笑，“多练几年再来说这话吧。”
“你们走吧，没事别来打扰我。”
张师兄绷着脸，沉默的带着明修离去，在即将离开院子时，憋了半天的明修终是忍不住顿下脚步，看向谢容。
“谢师兄...那是你要守护的天下啊。”
明修对上谢容冷然的眸光，禁不住颤声道，“师兄，我只想我心中的人是师兄，而不是残忍的天魔。”
以一个天魔的身份活着，不如作为谢师兄死去...
有什么不好吗？
“滚。”
谢容紧紧咬住牙关，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但那猝然爆发的气势还是惊起无数天山门众的警惕。
霎时间庭院外围满了人，掌门、长老，数名弟子俱是神情凝重，明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谢容闭了闭眼，冷冷道，“给我滚出去。”
有人小声嘀咕一句，“这里是天山门，要滚也是天魔滚。”
此间一瞬鸦雀无声，掌门和长老们神情僵硬，身体紧绷。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以为谢容要动手了。
可他只是缓缓看向那名弟子，陌生的面孔，惧怕惶然的眼神，是天山门招的新弟子啊...
谢容笑起来，低低地，带着无限嘲讽。
他站了起来。
“说得对，哪有天魔让天山门的人滚出自己的地盘。”
一切的嘲讽、怒意浮浮沉沉最后归为平静，他身上还穿着天山门的衣袍，谢容很多年没穿了，上山前他不知怎么的，还是翻了出来。
来的时候，他们以戒备的姿态迎他进来。
走的时候，同样沉默的让开路，目送青年离去。
和谢容熟识的人终是忍不住露出悲哀来，怎么会没有难过呢，怎么会完全推他去送死呢。
人心是肉，疼起来刀刀割肉，痛不欲生。
既然救不下谢容，那就让他完全割舍了这段情分，全然的厌恶他们，怨恨他们，天山门从此再不能成为拿捏他的手段。
这大概是看着谢容长大的人，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他们选择不了谢容，背叛不了天下。
所以只能加剧那分厌恶，割去天山门在他心里的地位。
如今日所说，再见时天山门不会对天魔手下留情。
而剔除了软肋，谢容也终于不用对天山门手下留情。
百年情分，就此斩断。
谢容未必没猜到天山门的用意，但从天魔血脉暴露之际，走到这一步是必然，他清楚却还是想发笑。
“只是因为一个天魔血脉。”
“因为这个世界想要杀死我。”
谢容看到J086诧异的目光，嗤笑出声，“很意外我会发现么，我到现在还不死，它已经疯狂尖叫好几次了。”
“没用的废物。”
天上雷电作响，似在发出愤怒的咆哮。
周遭修士惊疑不定，窃窃私语着，但都没影响到他们。
“你果然也知道。”
J086默了下，“我知道...我瞒着你是因为...”
“不用道歉。”谢容不在意道，“无所谓，你要是之前说我还会觉得你是个疯子，不过你现在也挺疯。”
谢容挑眉，“竟敢和天道作对。”
J086面色阴沉，透出阴鸷感，“我会杀了它。”
“不错的志向，可惜我看不到了。”谢容淡笑道。
J086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谢容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一般的轻描淡写，“很意外？”
“我刚才说那些，是想告诉你，我曾也是守护天下的一员。”
谢容自嘲道，“如果有个天魔出现，如果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会杀了他，死一个换天下人平安，太划算了不是么。”
“没什么可指责的，立场不同而已。”
“一开始我也怨恨、难过，我不认命，不相信我会伤害他们。它很聪明。”
谢容指的是天道，也是此方小世界。
“它利用的就是我不信，每次心神动荡之际激发天魔血脉，造成大幅度死亡，当我固有的认知被打破时会加剧心神动摇，从而产生怀疑。”
循环反复，他就会变成一个真正失去理智的魔。
世界就真的杀了他。
可惜了，谢容是个心智强大的人，于是硬生生撑了这么久，还发现其中的规律。
到了现在他失去理智也不过三次而已，可这三次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见到曾经守护的人，因他而死。
约莫才是谢容最难过的。
“我不是为了天下，也不是为了天山门，没那么无私，否则早就受不了了，要我说...”
谢容扬眉，“我是为了我自己吧。”
“毕竟我是个有良心的人，我长得凶，不代表我是个坏人，希望那些话本子编排我一些好话。”
J086不想他死，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谢容脱离这个结局么。
他不想让谢容消失，他问谢容，“你认命吗？”
谢容啧了声，“我当然不认命。”
世界意识杀不死他，能杀死他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就算是死，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遗憾，不难过，还有点挑衅，废物东西，还需要他自己动手。
谢容想劝劝J086，却听他说，“那你就信我吧。”
*
J086离开了小世界，回到快穿局。
他动用了一切，最后选择提前成为这个带有自毁倾向的小世界主角。
上头的人觉得他疯了，“这可是有自毁倾向的小世界，你现在去了就是送死，J086你疯了吗？”
“我很冷静。”
只要他成了小世界新主角，那天魔血脉自然会落到他身上。
J086有脱身的办法，这么多年的金牌任务者做下来，他有退路，他会在宇宙中穿行，只要能想起来的他名字，他就能重新找回自我。
可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漫长的岁月连人性都会被磨灭，别说名字了。
可J086实在坚持，快穿局默认了。
同事知道以后，赶来找他，“说吧，谁威胁你了？”
J086阴恻恻地给他一个眼神，“没有谁威胁我。”
“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爱上了那个小世界的主角，这才搞出以命换命的蠢事来。”
J086神情一顿，露出被人说中心事的微妙来。
同事宛如发现了大秘密，“...看不出，你竟是个恋爱脑。”
谁能想到呢，阴沉沉整日顶着张死人脸的大佬J086，特么的...居然是个恋爱脑？！
J086很是不悦，他想起谢容的说法，义正言辞道，“我这是为了我自己。”
“不是为了他，我没有那么无私，是我自己不想让他死，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男生被他说得啧啧咂舌，目露同情，“早知道当初就不喊你瓜六了，美丽就行了，愚蠢可要不得。”
J086脸黑了，阴沉不悦地睨着他，觉得自己留下来听他说这些话真是浪费时间。
似是看出他的不耐，男生收敛了点，臭屁的脸上正色起来，“J086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记住你是谁，不要迷失在宇宙里。”
他们是同一批的任务者，是同事，也许也是朋友。
J086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我会的。”然后这家伙就嬉笑着说，“你要是实在不会取，就叫瓜六呗。”
“多好记啊。”
J086又和对方打了一架，不过临走前，他还是说，“我已经取好了名字。”
“叫什么？”
“等我回到了快穿局再告诉你，我答应过他，第一个要告诉他。”
男生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臭屁的挑了挑眉，“小爷等着喽。”
虽然他们都知道，也许不会有这一天了。
......
再次进入小世界的时候，J086第一时间就去找谢容。
“还以为你这家伙终于知道要离我远点了。”
谢容斜睨他，“趁早跑路吧。”
J086点头，“我会跑路的，但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有办法解除你身上的天魔血脉，你会愿意吗？”
谢容：“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会不愿意？”
“那好。”俊眉邪气的青年眉宇间自带阴沉冷郁，严肃的掏出了一个发光的...馒头？
谢容神情微妙。
J086纠正：“这是团子。”
“团子是何物？”
这个...J086犹豫了下，“...面粉揉成的团子？”
毕竟触感就是这样的。
谢容简直想笑，“你从哪搞来这么一个玩意。”
J086是有系统的，不过他太过厉害，完全不需要，于是这个系统就一直在带别人。
这几日他把这系统偷偷抓来了，用金牌任务者的权限给它发了报告，告诉他有个好苗子在附近，相信它知道怎么做。
眼下捏着被他强制休眠的系统，J086道，“这个东西可以治疗你的血脉。”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它叫吸血团子，是我偶然找到的宝物，依靠吸血而生，它可以吸走你身上的天魔血脉，等它从白的变成红的，那就成功了。”
谢容无语，“等它从白的变成红的，我也被吸成人干了吧。”
J086急道，“不会的，你相信我！”
“行，随你吧。”谢容无所谓道，反正都要死，陪小狗玩一次也没什么。
谢容接过白色团子，好奇的看了看，“怎么用。”
“放松，让它进入你的识海就可以了。”
系统的激活会消除了谢容的记忆，J086设置了选择性消除，他怕谢容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只进行对他的消除。
把这一切当作是命运的奇迹吧。
世界还是爱你的。
谢容刚放松识海，忽然听J086说，“我取好了名字。”
“叫什么？”
“谢淮。”J086郑重道，“是谢淮。”
谢容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凤眸出现怔然。
J086道，“天山门已经选择了别人，雪山淮茶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那我就当万千世界里唯一通向你的淮河。”
这个冠以他之姓，万千世界唯一通向他的一条河流。
——谢淮。
“谢容，你会记住我吗？”
“当然会。”
谢淮笑起来，他想这就够了。
哪怕他知道，谢容会忘掉他，但在此刻他会永远记得谢淮，记得J086。
足够了。
“...再见。”
*
谢淮没什么遗憾的迎来了他的命运。
他看着这些谢容曾经的亲朋好友在得知他没有了天魔血脉后的恍然，有人悔恨，有人不信，有人崩溃。
谢淮对他们可没有那么仁慈，他把这些人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天魔血脉。
这些口口声声绞杀天魔，匡扶正义的人士惊恐、不可置信。
他们和谢容一样被天下追杀，被亲朋好友背弃。
天下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逼到极致，这些人说，“变成天魔是他们想的吗？他们不想做伤害天下的事，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呢？”
为什么？
那你去问你们自己，去问天道吧。
说来说去，怎么就不和当初要绞杀天魔的自己说得那样，赶紧去死，别祸害世界呢。
唯一有点区别的大概就是变成了天魔的天山门。
谢淮恨极了他们，也许这恨里还带着嫉妒，他将这些人全变成了天魔。
不同于满口仁义的其余人，天山门上上下下陷入了死寂般的默然。
谢淮再得知消息的时候，天山门满门上下二百一十三人皆用剑自刎了，血染山河，剑鸣声不绝。
谢淮不知道谢容会不会怪他，但他也没机会知道了。
他在做完这些事后成功和小世界同归于尽了。
曾经拯救无数个小世界的功德勉强让他的灵魂没有轻易消散。
谢淮在各种世界漂浮着，功德和世界的诅咒加在一起，他去的世界大多数下场不好。
糟糕的人生，过于负面的情绪洗掉他的记忆、情绪，还有名字。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谢淮走向了最后一程，也许是世界的报复，这个世界同样是个虐主世界。
他将以岑溪安的一生终结自己。
但谁能想到呢？
“站起来，不许倒下。”
男生挡在他面前，背影遮了一半的光，只这一道逆着光的背影，洗掉的情感拼命挣扎着，不甘心...不甘心，他们就这样了。
谢淮为自己争取了一丝活路。
他执着的跟着他，去往各个世界。
灵魂一次比一次虚弱，认知又再一次消散。
这次他要成为宇宙的养分了。
...直到此刻，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谢淮的名字。
谢淮望着他，纷杂的情绪涌向他，他颤着声喊他，“容容...”
“你还记得我啊。”
谢容倏然红了眼眶，伸手抱住他，那个来不及道别的遗憾都在时隔了上百年的拥抱中爆发。
他越抱越紧，雾气上涌，咬紧了牙关还是往下落。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消除我的记忆，还敢这么说...”
“谢淮...”
“你是故意的吗？”
察觉到肩头湿润，谢淮慌乱又无措，不知道怎么哄他的爱人。
他绞尽脑汁的逗他开心，拿自己的外号逗他笑，“容容你别生气了，我什么事都和你坦白。以前我做任务有个编号J086，他们因为这个编号给我取了个外号。”
“什么外号？”谢容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眼睛红红地，有点凶的问他。
看上去准备弄死那些敢给他取外号的人。
然后，谢容听他说，“瓜六。”
谢容：“？”
什么，你再说一遍？？？
“瓜六？”他尾音不可思议地上扬，得到谢淮的点头后顿时沉默了，然后整个人抖啊抖的，颤巍巍地。
吓了谢淮一跳，连忙看他。
就见青年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眉梢扬起，端得是同当年如出一辙的骄傲肆意，神采飞扬。
他笑真喊他，“瓜六。”
谢淮禁不住嘴角上扬，纠正他，“是谢淮。”
“也是你的小狗。”
谢容啧了声，“你少说一条。”
“什么？”
谢容亲亲他的小狗，笑道，“是我的爱人啊，蠢东西。”
谢淮便扬起一个略带傻气的笑。
淮河只会流向一个人，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线。
时光洗掉了J086的记忆，可他总会在万千世界中喜欢上同一个人。
是我的灵魂，对你一见钟情。
- 2024.10.19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