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化,对于历经沉浮、看遍世态炎凉的李仕山而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面对突然增多的“汇报”与“问候”,李仕山始终保持着一种有礼而疏离的克制。
干部来了,他耐心倾听,目光专注,不时点头,但绝不做指点,更不许诺。
电话响了,他客气回应,语气温和,却总能恰如其分地结束话题。
现在李仕山奉行“事事认真听,件件不回应”,不约饭,不喝茶,态度永远温和而低调。
这份分寸感,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不给人任何遐想空间。
就算李仕山已经做的足够低调,姚星亮对他的警惕非但没有放松,甚至还更加防备。
除了党建和意识形态这两块李仕山职责所系、无法剥离的工作,其他领域,尤其是敏感的人事议题,姚星亮几乎将其完全隔绝在李仕山的视线之外,严防死守。
对此,李仕山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有些“乐得清闲”。
他每日按时出现在办公室,见见该见的人,批阅常规文件,参加一些不痛不痒的会议,神情安然,仿佛对权力没有丝毫的欲望。
相比之下,市长郑春平的处境则艰难得多。
姚星亮那句“环境整改本就是政府主责”,将配合省环境调查组前期摸底和全面整改的烫手山芋,结结实实扣在了郑春平头上。
这可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做得好了,没啥功劳,这是职责所系。
可稍有差池,或是触动哪根敏感的神经,问责的板子却会毫不犹豫地打在他这个政府主官身上。
郑春平推无可推,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整日与调查组的先遣人员周旋,调阅堆积如山的资料,协调各方矛盾,忙得焦头烂额,人都苍老了不少。
至于刘阳,这位新任的市委常委、江北区委书记,到任后没有着急烧“三把火”,而是低调沉入基层,扎实调研,不声不响地处理着前任留下的积压事务,姿态沉稳务实,颇有些“润物细无声”的意味。
而最牵动安江各方势力神经,最引人关注的无疑是新任政法委书记刘基。
关于他的消息,真真假假,满天飞扬。
一周后的中午,李仕山在市委食堂后的小花园散了会儿步,消食完毕回到办公室。
福进将倒上的冰镇可乐递了过去,开始汇报他“收集”到的最新“情报”。
“书记,这位刘基书记,可真是……”福进斟酌着用词,“独得很。”
“过来这些天了,除了因为办案程序不得不去姚书记办公室那一趟,再没见他踏进过哪位常委的门槛。”
“连政法委内部按老规矩准备的接风宴,他都以‘专案组初立,千头万绪’为由,直接给拒了。”
“您说,新官上任,拜拜码头,联络联络感情,总归是人之常情吧?”
说到这里,福进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愤不平,“就算别的领导暂且不论,您可是他正儿八经的党校同窗,于公于私,过来坐坐、叙叙旧,总不为过吧?”
“他这样……是不是太板正、太不近人情了?”
福进凑近些,声音压低了许多:“底下已经有议论了,说他架子端得太高,不懂规矩。长此以往,我担心他……会寸步难行啊。”
李仕山端起那杯冰镇可乐,大大地灌了一口,爽的他“哈”出一口气,然后看向一脸忧色的福进,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进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往深想。你觉得刘基这么做,是不通世故?
福进一愣:“难道……还有别的讲究?”
“讲究大了。”李仕山放下茶杯,眼神一下变得深邃起来,“你得先弄明白,刘基现在最核心的‘定位’是什么。”
“他首先是王正则书记亲点的专案组组长,是握着尚方宝剑来破‘仓坪案’的钦差,其次,才是安江的政法委书记、市委常委。这个主次顺序,决定了他一切行为的底层逻辑。”
李仕山略作停顿,让福进消化一下,继续道:“省里派他来,明线是查清案子,暗线,恐怕是要借这股外力,给安江的政法系统来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
“政法系统权力触角深,关系网密布。他如果一来就表现得随和可亲、容易说话。”
“你信不信,不到三天,说情的、试探的、拉拢的,能把政法委的门槛踏破?”
“他还怎么放开手脚查案、整顿?”
“所以,”李仕山总结道,语气笃定,“他索性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戴上‘铁面无私、生人勿近’的面具。”
“他用这种近乎孤臣的姿态,主动划清界限,提前屏蔽掉绝大多数不必要的干扰和麻烦。”
“这不是不懂世故,恰恰是……大智若愚,先声夺人。”
福进听得入了神,咀嚼着“大智若愚,先声夺人”这八个字,半晌,才恍然大悟。
“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就通了!刘书记这是……以孤傲破局,用距离换空间!”
“看似走了窄路,实则是为了后面能走得更稳、更远!”
“对喽,就是这个意思。”李仕山满意地笑了,又舒爽地喝了一大口可乐,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冠,若有所思。
刘基这番姿态固然能快速稳住基本盘,但无疑也会让许多暗处的目光变得更加警惕,后续工作的阻力恐怕只会更大。
不过,他对刘基这位老同学还是有信心。
好友陈山河也提前结束党校学习,被刘基直接召入专案组。
这件事李仕山并没有打招呼。
陈山河毕竟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检察官,手里又掌握着重要的线索,刘基必然会召入麾下。
如今,有刘基这样的“智将”坐镇中军,山河在前冲锋,自己不必过多操心。
真的要是遇到难题,李仕山相信,刘基会来找自己的。
就算刘基不来,陈山河肯定会找自己,到时候再联手整顿政法系统,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