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征不用再问，单看姜团的表情就知道他猜测没错，就算有错也只是错了很小一部分。
说愤怒、难过吗？好像没有。
从小他就知道命运对自己充满了恶意，现在专门派个人来夺走自己的领土和地位，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说想拼死一搏吗？好像也没有。
除了觉得自己可能真无法对抗命运之外，他对匈奴也没什执念，没了就没了，不认为是什么大事。
而且让他可以接受的地方在于，代表上天来的是姜团，是一个让他特别有好感的人。
他这时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也是命运安排的一部分，只为了让大夏少些损伤。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第一次承认命运赢了。
兰征承认他确实对姜团升不起恶意，甚至在对方让自己离开匈奴时，都觉得这是对方为了他好，也是没救了。
要是姜团知道兰征在想什么，他会说，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哪怕这种好是打了个巴掌之后，给甜枣的那种好，也是好啊！
为了大夏，为了他能回家，大夏势必要占领匈奴的土地，而兰征又不愿意对着姜启卑躬屈膝，那么离开匈奴的地方去别处发展就是最好的办法。
姜团刚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就听已经回过神来的卫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王爷，您觉得大夏这些贵族世家甚至是帝王，该不该消灭？”
卫纪的问题让姜团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不然他怎么会在一个古人，甚至是一个流着前朝皇室血脉、现在自己就是世家贵族的人口中，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叫世家贵族甚至帝王，该不该消灭，这是现在可以说的话吗？不怕被诛九族？
他看着卫纪的脸，想从上面看到一些说笑的成分，但是对方严肃、郑重的表情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要是在现代，姜团肯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不该消灭，所有剥削劳苦大众的所谓上层人，都该被消灭。
然而这是大夏，是思想和社会水平都处于比较落后阶段的大夏，他要怎样说出那些话？
是真觉得姜启对自己无限包容，就能肆无忌惮了？他是傻了些，可也能确定，要是他敢大咧咧的说出那些话，姜启都保不住自己。
然而让姜团保守秘密就是个笑话，他脸上变换的表情已经给了对方答案。
卫纪问的问题，属于心血来潮，听姜团说出那样蕴含深刻道理的话，他就忍不住要问一问自己的理想，听听对方的说法。
而且他和兰征来找对方，除了问互市的事情之外，更重要的不就是想从对方这里听到别的事情吗？
还是那句话，匈奴对他们真没那么重要，不管是进攻也好谈判也罢，都是为了他们的理想，想要事情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来达成理想，让他们放弃匈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问完之后，他以为对方会认为他疯了，直接训斥，或是随便敷衍，然而那些都没有。
对方先是震惊，后是纠结，唯独没有不认同，这就很有意思。
“王爷，为何不回答在下？”
我为什么不回答，你不知道吗？还笑眯眯的问我，不害怕吗？对了还有边上那个匈奴单于，你不要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那里看戏好不好！
不是说屁股决定脑袋吗？你们俩的屁股和脑袋不在同一具身体上了吗？为什么身居匈奴高位会有那样的想法，你们是正常人吗？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快要被问崩溃的姜团，只好板着脸面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姜团不想回答，可偏偏卫纪就想在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不是他要为难对方，实在是他觉得除了对方之外，自己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得到答案。
被问的没办法，姜团不得不说：“国师啊，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很危险知不知道？再说了你身居高位，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啊！”
危险他知道，不该他也知道，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想问。
想到这里，卫纪转换脸上的表情，让自己从之前的随意，变成了沉重。
“王爷，你一定没有经历过被圈养的生活，也一定没有被人像犬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没有尝过被打的半死，还要感恩戴德的痛苦。”
嗯？姜团一时没反应过来卫纪说的是什么意思。
圈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打个半死还要感恩戴德，这是一个正常人会过的日子？
“王爷没有经历过吧，在下经历过。当时在下就想，为何那些人能站在高处俯视在下呢？
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活的痛苦不堪，而有的人蠢笨到连名字都写不出来却能享受富贵荣华，这真的公平吗？”
卫纪越说姜团越听不明白，对方不是匈奴国师吗？为何会经历过那样痛苦的生活？
同为前朝皇室遗民，卫绰的生活只是贫苦，怎么到了卫纪这里就感觉不是人过的日子了呢？
见姜团确实不知道他的人生经历，卫纪“好心的”给对方讲了一下，顺便讲了一下兰征的，以及他们的理想。
听完之后，姜团整个人都不好了。别说亲身经历过的人觉得上层人恶心了，他仅仅是听了听都受不了了。
怎么会有人以折磨人为乐呢？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兰征会死皮赖脸要跟他做朋友了，是因为自己说过不会歧视他的血统吧。
他也知道，为什么对方不愿意他称呼兄长了。
因为“兄长”这个称呼对对方来说，代表的根本不是温馨的亲情，而是被不重视的委屈和亲人被杀死的的愤怒，属于仇人的代名词。
他更懂了，为什么卫纪这样一个古代人，要背叛自己的阶层，非要把所有的上层人都消灭，因为那是一种被压迫、蹂躏过后，来自于灵魂处的恶心。
要是他经历了卫纪和兰征的生活，别说仅仅是消灭上层的贵族了，没嚷嚷着直接毁灭世界，已经是他心地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