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何对你说起呢？”刘阳轻靠长椅，抽出一支香烟，呼出的白雾好似她在万佛呆过的环境，就像一个人活在薄雾之中，永远迷茫、永远梦幻，只有受伤时的疼痛让她知道她活着。
在万佛刘阳不叫刘阳，她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弃婴，万佛这个国家充斥着罪恶，却高举着信仰，他们忌赌却不忌嫖，情色服务是他们的主要收来源。
信仰不允许这些从事情色服务行业的女人堕胎，万佛每年有许多被丢在寺庙或者是福利院的弃婴，而刘阳当年也是其中的一员，不幸的是她被亲生父母丢弃，万幸的是她有姣好面容，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引人注意。
福利院中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十分潦草，她被院长叫做妮妮，漂亮的妮妮被当地的富商领养，福利院里所有的孩子都向她投去了羡慕目光，那一年她才六岁。
所有人都以为妮妮是去富商家当千金，却不知富商每年借着行善的名义，领养许多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漂亮。
在那一整条灯红酒绿的街巷最大店，就是万佛喻为大善人富商经营的，在那个魔窟里，送进去的一批批鲜活灵魂。
最后，没有人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在那里，妮妮度过了她的童年。
见米菲撇着嘴紧盯着自己，隐忍的眼眶泛着光，刘阳不忍心，轻吐云雾笑着：“别那么紧张，没有你想的那么悲惨。”
“我自小就进店，在福利院里什么都没学到，就是讨好人的本事学了不少，到了店里我看出谁是妈妈，变着法的哄她开心，她曾经有个女儿叫莫妮，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大概是我的名字有个妮，也可能是因为我和她女儿比较像，她倒是一直对我很好的。”
“莫妮？”米菲有些恍惚。
“对，莫妮！”刘阳确定的说。
“你知道，在那个游轮上拍卖失败的女孩会怎么样吗？”刘阳熄灭手中的烟，目光近乎冰冷望向远方。
“妈妈很喜欢我，在我15岁第一次接客时，她给我取了莫妮这个名字，也为我挑了个不错的客人，从小就在那个环境里长大，这一天迟早要来，我几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就接受这样的事实。况且那人，待我真的不错，可以说那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刘阳说起她的第一个客人，眼里噙着一丝笑意。
“再后来我遇见许幼安，她同我不一样，她是从游轮上来的女孩，是拍卖失败货品，像她一样的人到了我们那里，就是地狱般待遇。”
在万佛的红灯区，客人是分三六九等的，而许幼安这样的失败品，直接就被送到了最下等的区域，妮妮见她时，她已经因为拒绝接客被打的奄奄一息，像个破碎的娃娃一般扔在院子里。
院子中间有棵很高的树，那时候伊万总喜欢带着莫妮爬到那棵树上，他们喜欢看着万佛最繁华的红灯区，白天里这里显得平常又安静，只有夜幕降临才展现它的妖娆。
许幼安被扔在院子里，身上布满了伤痕，伊万与莫妮对视，他利落的跳下去，又接住轻跳上来的莫妮。
莫妮用手指轻探莫妮的鼻息，“伊万，她还活着。”说着她将女孩的头发撩起，发丝上沾着还未干的血迹，额头还有鲜血涌出。
伊万看了一眼四周，不由分说的将人抱起来，“去妈妈那，快！”莫妮将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
这是下等区域的货品，在这里根本就算不上人，基本都是榨干所有的价值后，被卖到黑市，刚才之所以扔在院子里，大概就是等着黑市来车接走。
宾娜是这里的妈妈，她看着视为女儿的莫妮，居然带了个即将出售的货品回来，眉头一皱。
“你和伊万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不能留下！”宾娜十分为难，行有行归，她在这里虽然管事，但许多事情她做不了主，尤其是这些游轮上来的女人，更是不能左右。
莫妮看着许幼安，轻拂去她面庞的血迹，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三五不时被抬出去的人也不少，可她就在看见许幼安时，动了恻隐之心，想起了同她和伊万一起长大的阿奈。
阿奈因为得罪一个客人被打的半死，送回来后直接被卖掉了，那天她被派出去陪客人，回来只见有人在冲洗院子，伊万哭红了眼睛，抱着她一句话不说。
也许是想起了阿奈，更或者是对相同命运之人的怜悯，莫妮急红了眼睛，宾娜轻叹一声，“我没办法留下她，但可以暂缓一下她离开的时间。”
宾娜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不要让别人看到她，她是游轮上的人，就在这里看好她！”
在莫妮与伊万的照顾下，许幼安逐渐好转，可她的神情依旧如死灰一般。
“妈妈对下面的人说，要是你的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去继续工作，这样你就不会被送去卖掉啦！”莫妮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开心的告诉许幼安。
从未开口讲话的许幼安声音沙哑的问道：“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莫妮一惊，“你是联盟的人？我们有个朋友，她也联盟的，你看我都听得懂你讲话。”
“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希望，这句话让许幼安转头看了莫妮一眼，她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肩膀颤抖时被莫妮轻轻抱住。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许幼安的后脖颈上，而她像个哭干了眼泪的人，只是颤抖，却没能掉下眼泪。
许幼安不懂，在这个地狱怎么会有伊万和莫妮这样情侣，每天他们陪不同的人睡，两人却还甜蜜如情侣般，这种灵肉分开的感情是怎么产生共鸣的？
莫妮耸耸肩，她觉得无所谓，陪客是陪客，爱伊万是爱伊万，并不冲突。
许幼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后，她还是被送回了下区，在那里依旧是遭受着非人的待遇，可她再没寻过死，受莫妮的影响，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心里，还有一个想见的人，哪怕她不配站在那人的身边，都想再远远的看一眼，就一眼也好！
可惜命运从不垂青可怜的人，许幼安在下区遇到染病的客人，查到她也染了病，不能再接客，还是被卖到黑市。
在这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遇见莫妮，而莫妮已经被人手术摘掉了一个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看着这样的莫妮，许幼安那早干涸的眼里掉下了眼泪，“为什么？宾娜不是对你特别好吗？你怎么也被送到这里？”
莫妮有气无力的看着莫妮，强挤一丝微笑，“我们的血型都在基因库里，有个高官的儿子，他需要我的肾，宾娜也没有办法阻止……”
见许幼安眼泪掉的太凶，莫妮不忘安慰道：“没关系的，还好他只是肾不好，他不是要我的心脏。”
许幼安没能照顾莫妮太多天，因为她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在那个简陋的手术室，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甚至能感受到手术刀在身体上的划动，而她早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
只要是进了黑市的人，基本是救不回来的，可是宾娜与伊万还是奋力一搏，想赎回莫妮。
伊万冒着超年龄的风险做了变性手术，宾娜则是凑了自己多年积蓄，可换来的却是高官儿子肾移植手术的失败！莫妮的肾保不住了！
就在手术的那天，宾娜和伊万带着枪闯入器官移植中心的手术室，推走了莫妮。
为了掩护伊万，宾娜趁乱将手术室逃生大门锁上，她再没逃出那间手术室，伊万和许幼安扶着莫妮逃出医院时，被四面八方追过来的保镖围住。
“这一切发生时，我意识并不清醒，只记得身边的伊万脸色苍白，他的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我好像抬手摸了他的脸颊，心里有点疼……”
米菲咬着唇忍着不哭出声音颤抖的问：“所以，你们得救了？你说的莫妮就是你，对不对？”
刘阳垂眸不置与否，站起身来挡住路灯的光，弯下腰拂去米菲眼角的眼泪，指尖又放进嘴里，“咸的，这种东西我很久都没有了，你知道吗？安安在看见林清时，她的眼泪就像一口枯了许久的泉水，突然涌出清澈的水来，再也停不下来……”
米菲坐在长椅中她静静的仰着头，逆着光的刘阳脸上没有情绪波动，越是这样米菲胸口越发窒闷，原来自己遭受过的与她们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别为我难过，鸦先生救了我们，他的出现让那间医院里所有同我们一样等死的人，都重获新生。”刘阳的眼中少有的明亮，片刻就又黯淡，“宾娜死在了手术室，伊万为了救我变了女人，而我、离开灯红酒绿的街巷后发现自己患上了性瘾症，伊万和我注定不能在一起。”
所以，上次在万佛，刘阳和伊万见面里，眼里的闪烁情绪，是米菲不曾察觉的情愫，更是她们回不去的曾经。
“那莫妮呢？她又为什么？”米菲心里不安，如果说刘阳是李度处心积虑安排在她身边的棋子，那莫妮是不是受李度指使，不仅人在谷中身心俱疲，甚至还丢了性命！
刘阳看米菲的目光渐渐温柔，语气渐缓：“米菲你要相信你爱的人，他也爱你，一直爱你。”
米菲的目光看向远处，神情略显冷漠，爱吗？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冰冷的外表下，心是不是热的。
刘阳蹲下身来，一手抵着米菲膝盖，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庞，“我和安安被救下后，确实在钟叔那里特训了一段时间，我被派到学校成为你的贴身保镖，回联盟打入暗渡内部是安安自己的选择。”
米菲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好艰难的哽咽，“她怎么可能那么选择，她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还怎么可能……”
“一个死过的人，让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是重生！我很意外，安安回到联盟就以我的名字活了下去，我也问过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说，如果不是遇见我，她大概就死在万佛了。”
“可是李度说，她是因为想象我一样坚强的活下去。”
米菲摇摇头，“她已经很坚强了，她不需要像任何人。”
刘阳轻抚着米菲凌乱的头发，“她的坚强在遇见曾经的爱人后，变得不堪一击。可是为林清，她又变得无比勇敢，杀常立、出庭做污点证人，包括后来她的意外，这一切都是安安的选择。”
“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相遇了，林清那么优秀，莫妮她为什么？”米菲不解。
“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她不能若无其事的坐在林清身边，在林清成为总统的路上，莫妮不愿意成为他的绊脚石……”
米菲望着刘阳心渐渐冰冷，“这是她的意思？还是李度的意思？”
刘阳轻叹，“别把先生想的那么不堪，他确实是一个冷血的人，但不会不顾手下死活。回联盟时，莫妮本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是她没办法面对过往的痛苦，其实走向死亡，或许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刘阳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眸，觉得目光里似乎有了一丝水润，这是她许久不曾有的感觉，米菲本来就个爱哭的人，她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刘阳的手背上，她莫明的心疼，你看久处的人啊，最易共情。
刘阳心疼的将人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米菲泣不成声，压抑的悲鸣突然从心底爆发，刘阳感觉脸庞滑过一丝冰冷。
她怔愣许久，才用手摸了摸脸颊，湿的、凉的，失而复得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竟觉得凄凉，只有怀里的人带着温度，不知是她温暖了米菲，还是米菲温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