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他渐渐苏醒。
苏恩对自己所处的这片虚无的白色空间有印象。
在国庆假期时，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诡异。
——
诡异？
苏恩也不清楚该如何称呼那种莫名其妙的现象，总之，暂且称之为诡异好了。
——
苏恩被一个身高与他相仿的白发蓝瞳女人拉着，在这片空间中漫无目的地前行。
他们的步伐毫无规律，仿佛在这个迷宫一样的空间失去了方向。
突然，一间竹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白发女人似乎是笑了下。
她带着苏恩走进屋子。
竹屋装饰简陋，只有一张没有铺盖的大床和一面大大的镜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
“坐。”
女人清冷的声音传来，她挥了下手，一张小小的桌子出现在床上，桌子之上还有两个朴素的茶杯和一壶热茶。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再次挥手，于是桌子上又出现了一个茶杯。
——
“号，不出来见见我吗？”
她轻声说着，也不看苏恩，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
苏恩沉默。
——
蓝色画框弹出，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女面色复杂的从其中走了出来。
她望着女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末了，也只是说道：
“...号，好久不见。”
——
苏恩沉默。
——
叁七五嘴角微微翘起，她放下茶杯，终于回过头来看了眼手足无措的九九六和一直沉默的苏恩。
“你也获得了形体，难道说，零已经决定将你抛弃了吗？”
她随口说道，也不在意局促的二人，微微侧身，打开竹屋的窗户，用木条支了起来。
透过窗户可以发现，外面是一条辽阔的大江，天地之间飘落着白雪，意境如墨色泼洒的山水画卷，空远孤寂。
——
这片空间确乎是极其诡谲的，毫无道理可言。
毕竟，明明刚才来的时候，外界只是一片虚无的混沌，可进了竹屋后，窗户外的世界便有了形体。
——
叁七五走到九九六身前，足足比九九六高了一个头的她微微半蹲。
她轻轻摸了下九九六那根硕大的呆毛和她的小脑袋。眼里尽是温柔的思念。
“你说零号把我抛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号，你不该先对我说明你这些年...这两千年来是如何度过的吗？”
九九六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虽然没有反抗正在抚摸自己的叁七五，不过却也固执的不肯抬头看她。
面前的女人曾经是族群中指导她的老师，可在任务过后，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整整两千年。
哪怕他们早已脱离了寿命的限制，可是两千年...未免也...
叁七五闻言，方才眼中的温柔也渐渐消散，悉数化作了纠结之色。
片刻后，她似是妥协般叹了口气，走回方才的位置，侧身坐到床边后，喝了口茶。
——
苏恩看着窗外的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到床边，与叁七五面对着面，侧身而坐，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
——
“我的事情吗...”
窗外吹进一阵寒风，将叁七五及腰的白色长发微微吹动。
她垂下眸子，思考片刻，又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发呆的苏恩，眼底闪过一缕晦涩的悲伤。
“是啊，抛弃...零将...伊三五和我抛弃了。”
“伊三五和我，还有你，九九六，我们是不被族群需要的弃子。”
叁七五蓝色的瞳孔微微闪烁。
“零所说的那个任务，对于种族而言毫无意义，只是抛弃我们的借口罢了。”
——
“号...”
九九六话未说完，就被叁七五打断，她说：
“叫我叁七五就好，如今你也有了新的名字，对吗？”
——
苏恩沉默。
——
“叁...叁七五，我不明白，你所谓的弃子是什么意思，任务毫无意义又是什么意思。”
九九六赤足轻轻点地，飞到还在发呆的苏恩的怀里，硕大的银白色呆毛摇晃，蹭了下苏恩的下巴。
苏恩感觉痒痒的，回过神来后，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为了让她坐得舒服些，他索性张开怀抱，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是抱着一只大大的玩偶一样，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九九六的眉眼微弯，方才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她捧起叁七五为他们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小口。
——
叁七五有些羡慕的望着互动的二人，不过也并未多言。
“弃子...”
她自嘲的笑了下。
“伊三五和我时隔一千年，分别接受任务，在离开母星的那一刻，我们体内的《知识》权能碎片就尽数被零号回收了。”
“这意味着，我们在任务的最开始，就不再被允许回归母星，我们留在母星的灵魂坐标被尽数删除了。”
叁七五神色清冷，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九九六神色微变。
“而《知识》被回收的最直接证据就是，我们再次拥有了形体，不再是以能量生命体的方式存活。”
“如今的你...让我看看...《知识》残存不足原来的一半，这也能解释你为何在最初只是能发声的灵魂共生体。”
“而现在，你已经拥有触碰到实体的能力。”
——
叁七五微微看了眼九九六那根硕大的呆毛。
——
“零正在缓慢抽离你身体里的《知识》，当《知识》碎片归零的那一刻，你与零号之间的联系将被彻底切断。”
——
苏恩沉默。
——
“至于被抛弃的原因也很简单，伊三五与我在执行任务前，先后达到了即将产生情感的阈值，想必如今的你也同样如此。”
“《知识》尚且不论，《真理》的族群不能拥有情感。”
“我猜测，零判断伊三五与我的存在会影响到《真理》运算的准确性，所以，零将我们从族群中除名，回收了《知识》的碎片，所谓任务...只是借口罢了。”
“九九六，你应该感到奇怪才对，你源源不断地往母星传送着情感数据的变量分析，可为什么，零至今仍未产生情感概念？”
“九九六，你比零的性能还要强吗？为什么你能先于零产生了情感？”
——
叁七五望着窗外的飞雪，眼神中的孤寂愈发鲜明。
雪花飘进竹屋，落在她的茶杯之中，被热茶瞬间融化，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
“事实就是，零根本不在意情感的数据，他在乎的，只是你这个即将突破《真理》限制的特殊个体。”
“前两次，他担心《真理》会就此产生偏差，于是果断将伊三五与我抛弃。”
“而这次，对知识的渴求还是盖过了他对未知的恐惧，所以他没有把你身上的《知识》碎片回收。”
“因为这样，他才能通过《知识》碎片监视你，仔细分析你这个特殊个体。”
——
“九九六，我的妹妹。”
叁七五那冰冷的蓝色瞳孔散发着幽色光芒，她悲伤的望着那个被真相震惊了的九九六。
“《真理》不能允许存在谬误，你我身为变量，是注定要被抛弃的存在。”
——
见到九九六似乎已经没有疑问，于是叁七五将视线投向苏恩。
“我体内的黑球是什么东西。”
苏恩看着叁七五，强行压下心中莫名其妙对她产生的好感，强迫自己冷声向她质询。
九九六倚靠着他，眼中尽是纠结之色，似乎还在消化叁七五带给她的信息。
——
“黑球...那是属于《生死》中的一半。”
叁七五喝了口茶，淡淡的回答。
“这与现在的你无关，苏恩，不必询问这件事，它对你当下遭遇的困境并无意义。”
“《死》将你带到了我的面前，它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你不如问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先说好，对于现在的你，我并无耐心，因为他曾经欠我一笔债，至今未还。”
“而你不是他，所以这笔账只是一笔烂账，但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更差了。”
叁七五冰寒一般的幽蓝眸子与苏恩对视，眼中的锐利毫不掩饰的刺向苏恩。
“说到底，或许，你在这场命中注定的劫难中死去，对我而言才更有利于达成我的目的。”
她轻声道。
只是，见到九九六那双赤色瞳孔蕴含着怒火，毫不客气地瞪向自己，她无奈的笑了笑，对着九九六耸了下肩。
“抱歉，我...现在，并无恶意，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好，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不过，提高你的效率sun...苏恩。”
——
苏恩：“你是接引九九六来到我身边的第三方吗？”
叁七五：“是也不是，第三方并非只有我，伊三五同样是契约中的一人。”
——
苏恩：“《知识》和《真理》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零号...你们的族群能同时拥有两种权能？”
叁七五：“...不，你误会了，苏恩，我们的族群共享《知识》，唯有零，独享《真理》。
叁七五：“《真理》是零的大脑，《知识》是族群收集数据的触须。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只大章鱼。”
叁七五：“不过，或许他已经开始透过《真理》，试图肢解其他命途了，例如伊三五的《命运》...不，当我没说吧...”
——
苏恩：“肢解命运吗...那么，我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叁七五：“不知道，或许伊三五会知道答案，你的起源只有她才知道。”
——
苏恩：“我认识你吗？”
叁七五：“....”
——
还能沉默啊！
耍赖吗这不是！
——
苏恩：“咳咳...你...得到了宇宙的馈赠？”
叁七五：“是也不是。”
——
苏恩：“可...你不是说《生死》...？”
叁七五：“《死》并非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暂时替他保管而已，他早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
叁七五凝视苏恩片刻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无聊的东西，于是她转头看向窗外，不再对这个问题做出解释。
——
苏恩：“我不明白，权能究竟是什么东西？”
叁七五：“那是‘母亲’降下的视线，亦是祂给予的试炼，在祂的孩子踏上试炼的命途时，权能就会显现在灵魂之中，每个灵魂只能走上一条命途，否则，会被‘母亲’惩罚。”
苏恩：“但是，零，他同时拥有《知识》和《真理》...”
叁七五：“不...《真理》并不属于零，那是他通过《知识》盗取的火种，或许他早就已经疯了，‘母亲’当然也知道零在寻找漏洞，所以祂的视线已经死死锁在零的身上了。”
——
苏恩：“'母亲'代表着什么？”
叁七五：“宇宙。”
——
苏恩沉思，又一个猜想浮出脑海。
——
苏恩：“或许这个问题很无聊，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
——
苏恩凝视叁七五，他虽然很不愿意这个猜想变成真实，不过为了解决当下的问题，他不得不问。
——
苏恩：“请问，前世之身与现世之身，算同一个体，还是不同个体。”
——
叁七五沉默，她低下头，啜饮了一口已经不再散发热气的茶水。
可有些时候，沉默就代表着答案。
苏恩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
苏恩：“这片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吗？”
叁七五：“...是，现在是晚上十点钟整，还有两个小时，你与兔子的游戏就将结束，伊三五预言的噩梦即将开始。”
——
苏恩：“噩梦...那么顾瞻她，她...”
叁七五：“她已经死了，无法被《生死》逆转，她的灵魂被兔子完全吃掉了，不过她...那个孩子确实帮你扛了一部分因果，兔子的右手消失了。”
——
苏恩：“...我老姐呢。”
叁七五：“苏戏暂时没事，不过她的灵魂已经被兔子污染了，现在跟死没什么区别，午夜十二点过后，她同样会堕入无法逆转的污染之中。”
——
污染...
——
苏恩：“我该怎么办，她们还有重新恢复过来的希望吗？”
叁七五：“...”
——
一直保持着一问一答的叁七五突然站起身，她走到竹屋门前，素白的纤纤玉手抚上竹门，一袭黑色的素衣罗裙微微发光，她轻声说道：
“苏恩，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们能不能恢复过来，这都是由你决定的，不该由我来告诉你怎么做。”
叁七五似乎是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有些心累。
也是，这两千年来，除了偶尔伊三五会厚着脸皮，带着人间的新鲜玩意儿来找她玩，这片空间也就没有其他人能够踏足了。
她这两千年来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次说的多。
叁七五走到床边倚靠着床头，闭上眼后，慵懒的把玩着自己的白发，傲人的身材此刻才在苏恩眼中尽显，不过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苏恩的视线。
——
“苏恩。”
叁七五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窗外的飞雪霎时变得狂暴。
甚至，整个竹屋之内同样开始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我的时间不够了，虽然很不舍，但我要走了。”
叁七五的身影在白雪之中渐渐消散，只剩下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凝视着他。
她轻声道：
“你要记住，零，对于知识永远贪婪无度，他永远不会止步于真理，哪怕母亲盯着他，他也会‘冒险’去涉足其他命途，因为这就是《真理》的末路。”
“而现在，这不是唯一，也并非结局，拼命思考，拼命挣扎，用尽你能使用的一切，为她们，也为你自己。”
“伊三五一定会去找你，她的执念比我还深，将她拉入局中，或许你还有救。”
“《死》我会留给你，不必惊慌，这本就是你的东西，这是你最初的赌资。”
“你的博弈，从现在才算开始。”
——
叁七五消失的那一刹那，这片天地之间的白雪骤然停滞，黑色球体化作一道流光渗入苏恩的灵魂之中。
九九六跟苏恩的意识也归于黑暗。
再次睁眼，苏恩回到了那个公园，那无尽的漫漫长路，那宛若画卷的竹屋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的梦境。
昏黄而温暖的路灯灯光，静静地洒在他身上。
——
苏恩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清脆，脸上很快浮现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苏恩先生...”
九九六坐在他的身边，有些心疼的看着他。
——
苏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2:00】
——
“九九六，看来，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按照叁七五...号给我们的信息，或许，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就是我们最后翻盘的机会。”
“我猜的没错的话，在兔子的游戏中失败的结果大概就是，瞻儿跟老姐都会不可逆的死去，小柒月想必也逃不了，而我会沉沦进无尽的噩梦之中。”
——
无尽的噩梦，那是否代表着某种无限循环的轮回呢？
若是不自知倒还好，若是得知了自己其实身处在永远逃不脱的噩梦里...
苏恩回想起自己方才在那无尽的漫漫长路中奔跑的绝望场景，冷汗渐渐浸湿了衣服。
——
“那还真是恐怖啊...”
他闭上双眼，开始在脑海里排列组合自己今天所得到的所有信息。
无数的话语，相遇，动作，全部被苏恩构建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蛛网的中心，就是那个诡异的血色兔子。
“九九六，帮我找到论破点，我要开始分析了。”
“了解，苏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