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怪异的感觉，像跗骨之蛆，一直缠绕在帝安心间，让他心神不宁。
他只好又一次拿起暗卫送来的材料，一遍又一遍观看，试图找到自己不安的来源。
无意间扫过一份表格，上面的数据突然引起他的注意。
就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某一次突然被一株普通小草吸引，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帝安没有多管，而是仔细看起了数据。
这是天朝统一十万年，灵族区域历年诞生强者的登记表。
一年年看感受不深刻，此时看着总表，让帝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统一那年，每年登记的新晋天仙有一亿五千万，真仙十五亿，渡劫三千亿，合道十万亿...
统一之后，登记数量逐年递减，如今最新一年的数据，新晋天仙降到了每年一百三十万，真仙三千七百万，渡劫八百亿，合道五千亿...
这是个可怕的降幅，从数据组成的折线图看，下降速率没有减缓迹象，可预见的未来，数量还会下降。
一个简单的逻辑，底层强者变少，顶尖强者也会变少。
这不是单纯的递减问题，而是消减问题。
一旦底层强者的数量少到一定程度，可能无法形成诞生更强者的土壤，修行境界极有可能被锁死在某一层次。
帝安坐在幽静的帝殿，静静思考。
许久，他传出命令。
“传令天机司，让他们司长来见我。”
天机司司长来的很快，一阵礼仪之后，帝安将问题抛出，问道：“你们可找到原因？”
天机司司长身穿玄色大袍，仪态庄重，闻言只是淡淡的躬身。
“请大帝先赦我无罪。”
帝安目光一凝，知道事情牵扯不凡。
“说，今日所言，你无罪。”
天机司司长拱手，“谢大帝。”
“天机司成立以来，按照已故大帝路神的旨意，搜集天下信息，于万千平凡中窥视天机，为我天朝发展指明道路，是以对许多信息有所研究。”
“天地初开，生灵蒙昧，先天大神生而知之，其余先天生灵有聪慧，也能观摩天地，以此悟得修行法门。”
帝安点头，他就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作为普通先天生灵，他除了天生地养，和普通后天生灵没有多大区别。
路神与平神和他一起孕育，也没表现出什么出格的地方，都是一起感悟天地，自己踏上修行路。
天机司司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的生灵，来到世上，以天地为师，以灵气为食，以法则为营养，跟脚不凡，成就极高。”
“即便是后天生灵，也是以此踏上大道，他们后代出生，由于无法将自己的感悟完全传授，都会让后人以天地为师。”
“后来，各大势力成立，天下有了秩序，为了快速诞生强者，教育首次出现，每个后人出生，都有人教导，不再师法天地。”
说到这里，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下帝安。
帝安眉头一皱，“继续，犹犹豫豫的干什么。”
天机司司长拱手，继续道：“天地无垠，人力有穷。”
“人的学习能力是变化的，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得下下。”
“师法天地，可识盈虚之有数，觉宇宙之无穷，谦卑而上进，以天地为标准，永生不会自满。”
“师法个人，以老师为目标，学得老师半桶水，一眼看到知识尽头，便觉自满，产生奇妙的心理变化。”
帝安若有所思，“你是说，学习天地，人被天地的浩瀚震慑，不敢有一丝自得；学习个人，因为个人学识有限，学习的人反而容易自满，从而耽误学习？”
天机司司长点头，“没见识过湖的存在，人们因塘而沾沾自喜，见识过海之后，湖也不能令人动容。”
帝安皱眉，“教育是不会有错的，对比师法天地，能成功的只有少数人，而教育，可让多数人都有希望。”
天机司司长点头，“大帝英明，但师法天地可以提高上限，教育只是提升下限。”
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帝安沉思，想了想，质疑道：“十万年间，教育是逐渐普及的，许多地方并未施行，为何那些地方的强者诞生数据也在下降？”
“他们也是在师法天地，并未受教育影响。”
天机司司长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看了眼帝安。
帝安瞪了他一眼，“说。”
天机司司长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小声道：“这是我们的推测，没有任何证实，请大帝明鉴。”
先打了个预防针，天机司司长才解释起来。
“十万年前，路神曾带我们试验过，施行帝国制度的地方，虽然底层修士会变多，但顶层强者诞生数量会变少。”
他看了看帝安，没发现异常，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师法天地，需要纯净的心灵，清明的心境，但只要接受了帝国制度，就会被强行烙下概念，再难踏入师法天地的层次。”
“路神亲自试验，发现若要师法天地，需要修心炼神，祛除杂念，勉强达到天人合一，才能师法天地。”
“天人合一也是路神提出来的，他发现，接受帝国的人，就和天地隔了一层膜，要学习天地，就必须再次合一。”
帝安脸色沉凝，一言不发，看到天机司司长停下，低声道：“继续。”
天机司司长咬了咬牙，自暴自弃的道：“路神说，世界是一元的，也是二元的，精神和物质二元对立，初始的时候，精神最丰盈，最容易感悟天地。”
“随着物质越来越多，精神就会相对变少，就越难感悟天地，这是规律，是必须要面对的东西。”
“要在拥有物质的同时，还想感悟天地，就必须拥有更强的精神，才能达到最初感悟天地的要求。”
帝安一言不发，如果天机司司长说的没错，那拥有的东西越多，对精神的要求就越高，否则无法感悟天地。
而帝国的管理者们，都是物质最丰富的人，他们需要的精神要求，也会更高，但能做到吗？
做得到，自然是好的，只是，有多少人能抵挡物质的诱惑？
更多的人，谁愿意艰难修行，去拒绝物质的诱惑？这不符合人性，他们也将慢慢失去感悟天地的资格。
感悟天地，是强者的门槛，这些人无法再感悟天地，慢慢就会将修为落下。
而那些被迫没有物质的人，感悟天地的要求低，很容易就慢慢变强，一旦超过管理者，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即便任命这样的人成为新的管理者，他们辛苦修行一辈子，好不容易功成名就，谁还愿意拒绝物质，去苦苦修心，继续感悟天地？
轮回，这好似一个轮回，又像一个枷锁，牢牢锁在所有人头上。
诸天帝朝的管理者，任何一个职位都太诱人，谁能抵挡？
天机司司长还在诉说，“让路神无奈的，就是这样的影响，不只在教育行业，而是帝国规矩下，方方面面都有，都在释放无形枷锁，阻断人们感悟天地的道路。”
帝安想起曾经和平神的交流，微微摇头，“你说，这个帝朝，是不是不应该出现？”
天机司司长脸色微变，连忙低下头颅。
“大帝，您不必由此忧虑。”
“路神说过，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从帝朝出现那一刻，事情就不是人能左右的了。”
“种子已经种下，您不建立帝朝，自有人会建立帝朝，该发生的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