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办公室。
陈伯行正在看反腐资料。
秘书员小林拿了一叠新资料进来。
“陈县长，您这反腐力度，让很多部门都瘫痪了，很多工作都没法展开了。”
秘书员小林直言不讳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说的是事实。
反腐力度越强，就会让越多做事的官员人人自危。
做事的官员没有安全感，就会衍生出各种形式主义，从而导致效率降低，影响民生。
这就是基层反腐所带来的阵痛。
县级以下所有官员，其实都算是基层。
只有市级以上的才算是中高层。
陈伯行听了秘书员这话，眉头微微一皱，不过他却没正面回答，因为这一切后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反腐就如刮骨疗伤，刀尖向内，阵痛是在所难免的。
包括他陈伯行自己，也会深切地感受到反腐带来的阵痛。
就比如现在，他直接将一叠资料摆了出来：
“小林啊，你说这上面写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秘书员小林一愣，拿起资料看了一眼，立即虎躯一颤，脸色大变。
因为这些资料，赫然记录着他贪腐的详细情况！
小林自知已经无法狡辩，因为铁证已经摆在面前，他就算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
所以他只能求情：
“陈县长，看在我为您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份上，您能不能放过我一马？”
陈伯行满脸揪心的痛，叹气道：
“你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什么性格吗？我眼里可以容得下沙子，甚至容得下钉子，但是却容不下贪污腐败，我多少次对你说过，我对贪腐零容忍，你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说到这里，陈伯行面无表情给小林下了结论：
“你自己去自首吧，或许能够争取到减刑。”
秘书员小林闻言，满脸惨淡的笑。
突然间，他失心疯一般大骂出来：
“陈伯行，我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导致的，你把那么多工作压我身上，而且提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很多事情我不走一下后门，根本没法帮你完成！现在倒好了，我帮你把事情做好了，你竟然要把我弄掉，美名全都是你的，罪名全都是我的！”
陈伯行微微一颤，随即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小林，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怀疑，自己真的错了吗？小林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真的是被自己逼上这一条错误的道路的吗？
不过一瞬过后，他的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不是你贪腐的借口，既然进了这个队伍，那就要有为人民服务的信仰，没有这信仰，那不如回家种红薯！”
小林冷笑出来：
“那你倒是放眼去看看，你这四周围，这个污浊的圈子内，还有谁有这个信仰？说到底大多数都是俗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活着，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也就你陈伯行，傻不拉几地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小林这时候拿出一叠资料：
“你看看，这是你老家的祖坟，刚被人挖了呢！我刚得到这消息，原本还同情你的，现在我只想拍手称快，真他妈挖得好啊！”
陈伯行又是微微一颤。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行为，竟然会导致远在省外的老家祖坟，被人给撬了棺材板！
他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但是，他却依旧坚持自己的信仰！
为了信仰，他可以牺牲一切！
这就是信仰的代价！
“无论如何，你还是去自首吧！”
陈伯行把话题扯了回来，他不想去谈他家祖坟的事情。
也不想去谈别人怎样贪腐的事情。
别人是别人，他是他。
他身为一个反腐的执剑人，不可能容忍身边的人是腐败份子，他更不可能双标地去包庇自己人，不然被别人看到了，那他这个反腐行动会沦落成为一个笑话！
“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是吧？”
小林这时候算是完全撕破脸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什么情商，什么人情世故，什么中庸之道，他才不会去管，他只想保留自己的前途！
“让你去自首，那就是在给你机会。”
陈伯行言语冷漠。
秘书员小林伤透了心，如坠冰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很想上去一刀子捅了陈伯行。
只可惜他身上没有带刀子。
他在办公室里头，想要找行凶的工具，却发现陈伯行的办公室啥也没有，极其简陋，就连批示公文的笔，也只有一支而已，那一支笔现在还被陈伯行拿在手里。
而且陈伯行这人并不傻，他见小林神色激动，立即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打了开来。
“你现在回去吧，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是自首，还是让我去抓你，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伯行对小林说了这么一句。
小林见办公室门开着，外面还有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阿姨路过，他内心的怨恨和愤怒一下泄了气，不敢再有任何极端的想法。
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小林就主动去自首了。
而陈伯行这边，又接连收到几份他身边的人的贪腐证据。
陈伯行已经知道事情有些蹊跷，这是有人在暗中将他军，他拿到这些证据，是继续反腐还是选择暂停？
继续的话，那他身边的人将会一个接着一个被打掉，那他最终会沦落到无任何用的地步。
而暂停的话，那就宣布着他对贪污腐败的妥协，宣布着他的失败，后面那些贪官污吏会弹反冒头，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最终陈伯行选择了前者，他决定继续下去。
所以他身边那些帮他做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打掉。
结果还没完全把身边贪污的都抓掉，其他的人就不听他的话了，不帮他做事了。
陈伯行再次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处境。
而且此次他的处境，比第一次要严重多了。
他虽然贵为一县之长，但是却已经完全被架空。
说是被架空其实不正确，确切地说是他反腐把自己的权力给反空了。
权力的来源，是来自于下级对上级的服从性。
当没有人愿意为陈伯行做事，所有人都对陈伯行阳奉阴违的时候，那他这个县长，自然也就成为了一个空架子。
而这也正是林成书这个县委书记想要看到的结果，因为制约他的政治抱负的最大障碍，其实就是源自于陈伯行这个县长。
所以陈伯行失去了权力之后，林成书就开始运作他的政绩，开始大力发展房地产，举债搞大基建，发展旅游业，引进工厂。
这些发展经济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但是落实到实处，那肯定会出现一些见不得光的门道。
其中奥妙，不便多言，不过可以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林成书不但在带领全县人民赚钱，还带领县领导班子的全体人员一起赚大钱。
至于这些钱谁来出？
举债发展，钱那自然是国家的。
国家的钱哪里来？那说到底还是全体老百姓买单。
然而发展带来的政绩，功劳却只属于决策者一人。
林成书到头来成了这场斗争中的最大胜利者。
以前陈伯行还有实权的时候，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大搞特搞，因为只要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在透支地方财政的未来，林成书这样做，政绩他捞了，等他升职或调走了，一屁股的债务留给继任者，那只会把整个地方财政搞得一地鸡毛。
这完全是饮鸩止渴的发展方式。
而此时，另一边，失去权力之后，陈伯行每日都愁眉苦脸，现在他不但没法继续搞反腐，而且连日常的很多工作都没法正常展开，先领导班子的全体成员，都不带他一起玩了。
有些人官员路上见了他，甚至视而不见，都不和他打一声招呼，不叫他一声县长。
他知道，他在这小县城的仕途算是到头了，而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他太过激进的反腐政策。
不过他并不后悔，至少他已经打掉了好一些腐败分子。
其实自从网上开始莫名其妙大肆宣扬他的清廉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搞他，他也早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种结果。
之所以以极其激进的方式反腐，只不过是想在离开之前再为人民群众做一些事实而已。
“也是时候该退出了。”
陈伯行写下了一份辞职书，他打算主动辞去县长一职。
至于辞职之后要做什么，他也已经想好，他打算利用之前在网络上形成的影响力，去做一些公益活动。
无论手里头有没有权力，他都想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
这是他的信仰。
他的信仰不会因为他的处境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