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瞒了，这次孙秀文态度坚定，显然短期内都不可能回心转意，瞒过今天也瞒不过明天，没意思，还不如直说了。
“这是还在气头上，你也别急，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铁牛愣怔着，仅剩的一点精气神瞬间都被抽走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
“韩知青，那我先走了。”
“等等。”韩顺利叫住他，“昨天我们走后你姐没再闹吧？”
铁牛摇摇头，双眼中充斥着麻木，“没，我已经回家住了，她没有再闹的理由。”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韩顺利不放心地叮咛：“有空记得看看书，好容易把课本捡起来了，就别再轻易扔下了，至于天赋那些话都是孙知青说的气话，他以前跟我们说过，他还是挺看好你考上大学的。”
铁牛苦涩地笑了笑，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土地，灰心地说：“我出生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这里的，我跟我爸妈一样，这辈子也挣脱不开农民的命运，我知道读书很神圣，可是我，不是那块料。”
“胡说了。”韩顺利严肃地纠正他：“人定胜天，知识改变命运不是说说的，记住我的话，回去别忘了继续复习，未来一定是属于有知识有文凭的大学生，务必考大学，然后想办法留城工作，你会有更广阔更美好的未来，你要相信老大哥的眼界啊！”
他还是挺喜欢铁牛这个小伙子的，只能帮到这里了。
铁牛没讲话，只是觉得“大学”两个字特别刺痛他的心，他以前多么渴望和珍惜这样的机会，像藏在心头的宝，突然一夕之间失去了，心里空落落的，比失去学业更糟糕的是他珍视的友谊也走到尽头，他的心情已经不是遗憾两个字可以形容。
他无精打采地说：“韩知青，谢谢你的鼓励，我先下地劳作了。”
转身往自己所在的地块走。
以前他跟孙秀文一个地块，今天一大早他姐就找大队长调换了。
李金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现在整个大队都知道他们昨天闹那一场，李金响也听自己媳妇说了，什么缘由都没问，摆摆手就答应了。
铁牛所在的新地块离孙秀文挺远的，虽然都在一个方向，但却在道路的另一边，一东一西，相距五六百米。
走到转折点时，他不自觉停下脚，回望原来耕作的地块。
一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时间挺早的，孙秀文竟然来了，不到七点钟就挥舞上锄头了，铁牛有些愕然。
原先孙秀文总是一来上工就先坐在田埂边喝水吃东西偷偷懒，说是他体验农村风光的早茶时间，等着自己都干了小半个小时活，他才懒洋洋起身开工。
没想到今天他这么干劲十足，铁牛眼波颤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站在那一直凝望着孙秀文忙碌的身影。
他还是那么的秀气斯文，侧脸依然还是好看，锄头和他本人丝毫不匹配，一看就不属于这片黑土地，天生不该是个出力气的劳作者，而是应该站在讲台上，坐在机关办公室里。
铁牛看的痴了，不期然孙秀文转了个身，两人目光直挺挺对上。
孙秀文动作一僵，随后冷漠而又厌恶地瞥开目光，转身背对着。
铁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鼓起勇气迈步上前，“孙知青。”
孙秀文嫌弃地往旁边挪开，“昨天说的很清楚了吧，你已经被我从哥们里开除了，还来干吗，你是听不懂吗？”
“我……”铁牛想像往常一样解释，可是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孙秀文打断了。
“你别再找我了，没意思，真的，特别没劲儿，你让韩顺利带的话挺可笑的，你觉得你姐、你爸妈，连带着你，你们一家子当众那么对待我，咱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知道我家人做的不好，我做的也不好，可我当时是没别的办法了，孙知青，你怎么怪我我都没话说，我就是不想和你绝交。”
孙秀文瞬间火了：“一个个的都觉得我好欺负是吗？你们家人那么做事，你觉得我是没底线可以过了就忘是吗？我就该着受伤害然后再原谅是吗？你怎么那么大脸来找我呢？话说回来我缺你这一个哥们吗？我四九城朋友挺多的，就算在乡下也不是非你不可，宋医生、汪医生，胡伟、江红柏……随便一个跟我关系都不错。”
这些话说的字字句句扎心，铁牛觉得呼吸都窒闷了，但还是红着眼睛说：“想到以前咱们的相处，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昨天多么希望你跟我并肩面对，但你妥协了，当场答应你姐不跟我做朋友，你既然选择了亲情，我也成全了你，就别想着既要又要的。”
铁牛垂着脑袋，没为自己辩解。
“你别一副委屈的样子。”孙秀文嘲弄地说：“我可以虚伪点，先应承下来，说咱们以后见面还是哥们这种话，但可能吗？不可能的，我这个人敢爱敢恨也爱憎分明，我不稀得装，只要一跟你在一块我就想起你姐上蹿下跳威胁的嘴脸，就想起你姐给我磕头的时候你束手无策的样子，就想起你妈跪在我面前帮着你姐耍赖的样子，最让我心寒的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开妥协，你说搬回去，你说你再也不跟我来往了，你让我的坚持变得特别可笑，也让我的尊严碎了一地，算了。”他长吸一口气，“不说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再说什么狠话都找补不回来半点。
“我知道了，真的对不起。”铁牛沮丧地说，心里一片自责。
也明白了孙秀文的态度，是彻底心灰意冷，放弃自己这个兄弟了，不论自己怎么努力地解释，孙秀文都不会在原谅了。
现在回头想想，这次他姐是那么的过分，他妈也跟着添乱，自己在面对亲人时心软了，没有做到对朋友的保护和维护，让他受了委屈心寒。
“行了，哭丧一张脸给谁看，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省得你姐又来发疯，再来一次别怪我不客气。”孙秀文冷冰冰地说，捡起了锄头，“对了，把你那些书都拿走，我用不上，放我屋占地方。”
铁牛摇摇头，轻声说：“我以后不学习了，学了也白学，我根本没有学习的天分，以前都是你手把手带着我，你说过不管我资质多么差你都会奋力托举我，带着我考上大学一块去城里，可现在……”他说不下去，哽咽着，眼睛也通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