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杨羽所料，第二天下午，临省那边就来了消息，说罗劼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应该是想火车到省城，然后再转车到县城。
于是杨羽马上联系那边待命的同事，盯紧罗劼的车次，他们确实是目送罗劼倒上来县城的车的，中途并没有去其他地方。
罗劼到县城已经是半夜了，他没有停留，直接到了警局报到。杨羽一直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他看起来毫无攻击力，顶多一米七的身高，骨架在男性里算小的，肩膀耷拉着，还有一点驼背，眼睛无神，脸上只有疲倦。
“请问……”罗劼主动开口，“是这里打电话找我的吗？我是罗劼。”
警惕在每个警察脸上闪过，又顷刻回归平常，杨羽暗暗吸了口气，站起来迎上前，说：“对，是我打的电话。麻烦你了，那么远赶过来。”
杨羽朝罗劼伸出手，罗劼迟钝了一刻，才勉强跟他握了下手，几乎就是碰了一下手指就马上收了回去。
不过杨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罗劼的手非常白嫩，像女人的手，和他看起来并不勤于保养的外貌不同，一看就像是不经常干活的。
是习惯戴手套吗？杨羽琢磨着。
“我们里面说话。”把罗劼往里带，直接带进了局里最靠里的一间审讯室。一进屋罗劼就意识到不对劲，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安，杨羽指了指椅子，说，“坐、坐……别紧张。”
罗劼在椅子上坐下，肩膀倒是端起来了，杨羽把墙边另一把椅子拉到桌对面，对一旁负责记录的同事点了点头。那个警察把摄像机支好，也在一旁坐下来。
“我们先走一下流程啊——”杨羽手里拿了厚厚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调查过的可能和罗劼有关的所有案件资料，只是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拿出来，“姓名。”
“罗劼。”
“年龄。”
“33。”
“家庭住址。”
罗劼说了父母家的地址，杨羽勾了勾嘴角：“现住址。”
“我没有撞人，”罗劼木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只是来说明情况的，你们为什么在审问我。”
“不是审讯，只是聊聊。已经说了，是必要流程，公民有配合警方的义务，何况你也已经到这儿了，你说是吧？”杨羽皮笑肉不笑，“现住址。”
杨羽注意到罗劼的手开始扣椅子下面，不过还是勉强地说出了地址。杨羽对一旁的同事使了个眼神，同事马上起身开门，先把地址传出去，让外面的人去核查。
“好，那我们进入正题。10月13号夜间2点-4点，你在哪里？”
“我来这边送货，正要回去。你们可以去接货的厂子问。”
“这么远？你经常来送货吗？”
“不经常，这趟太远了，他们很多人都不愿意走，没什么赚头，我也是闲着没事，才来一趟。”罗劼说话非常顺溜，明显是想好了回答。
“既然没有赚头，又要耽误这么长时间，你真的是‘闲着没事’吗？”杨羽的指甲在文件夹的壳子上敲着，“会不会是你还有其他事，需要来这里呢？”
罗劼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杨羽却听见了一点轻微的“咯咯咯”的声音，他歪着头紧盯罗劼的脸，发现他的嘴唇不断地哆嗦，牙齿无意识在打架。
“我没有其他事。”罗劼回答完，磨牙声又响起来。
“那天离你的车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起车祸，被撞的是个老人，”杨羽把施逸父亲的照片推到罗劼面前，“你看看认识吗？”
“不认识。”
杨羽确定罗劼根本没看。
然而他刚要开口问下个问题，罗劼突然追问一句：“他死了吗？”
在那个瞬间罗劼居然撩了一下眼皮，杨羽在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在意，还隐隐藏着一丝兴奋。罗劼并不是因为害怕或是好奇在问，而是在期待一个结果。
杨羽手臂上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没有。”
罗劼又低下头去，磨牙声更大了，听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既然你说你没有撞人，那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杨羽强压着火气，继续问。
“没有。”罗劼甚至有种要睡着的感觉，眼皮愈发耷拉，“我来这儿是因为我老婆催我，非要我来说清楚，我不想她着急，她一着急就睡不好觉。但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都没干。”
听见他这样说，杨羽忍不住笑了一声，罗劼有点纳闷，终于抬眼看他。
“行，现在闲篇聊完了，我们进正题吧。”杨羽捧起文件夹，站了起来，开始在罗劼身旁踱步，“其实这次我们还有一些更要紧的事找你，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允许你给你老婆打个电话。”
罗劼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他在深呼吸。
“首先，我们听一个录音。”杨羽看向一旁的同事，同事马上播放了施逸录下来的那夜的电话录音。
在这期间杨羽就站在罗劼旁边，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发现罗劼的小动作非常多，不知道是不想克制，还是克制不了，仿佛抗压能力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不过罗劼的表情大多数时间都很木然，就像对周遭毫无感知。
“这通电话中的一个人是你吧。”杨羽说。
“我没打过这样的电话。”
“你的手机确实没打出去过，”杨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你是不是不知道一件事。人的声纹就像指纹一样，是有独特性的。你刚刚说的话，我们都录着呢，待会儿比对一下就很清楚了。”
这个说法应该真的超出了罗劼的意料，杨羽看到他的眼珠少有地快速转动了一下。
“不可能。”罗劼马上有了其他想法，“这世上总有声音相似的人，还有人会模范别人说话。”
“你觉得有人故意陷害你？”杨羽弯下腰，盯着罗劼的脸，“为什么？图什么？你有什么目标吗？”
杨羽发现，罗劼似乎不喜欢别人挨他太近，离得近了，就开始紧张。
“我不知道。”
“很遗憾，你猜错了，即便是可以模仿听上去的声音，但声纹本身还是会有差别。”杨羽故意一拍罗劼的肩膀，“你不该打这通电话的，你失误了。”
自从杨羽的手搭在罗劼肩膀上那刻，他就僵硬得像块石头，所有的小动作都停了。杨羽以为他会想办法甩脱，没想到他就只是承受。
说实话，在杨羽看来罗劼虽然有些许不正常，但他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一丝暴虐的气息，他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杀人犯。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指向，换成任何一个警察查到罗劼身上，都会轻飘飘绕过去。
只是到了此时，杨羽已经明确知道他在说谎，也就不先纠结这个，反正等到罗劼认罪，来龙去脉总会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是击溃罗劼的心理防线。
“好吧，声纹我们先留下。这算第一份证据。”杨羽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罗劼，他没有抬手接，杨羽就放在了他的身上，“这一份，是你的老同学张山山的证词副本。你要是看着生气，大可以撕了，反正我们还可以印。不过我奉劝你，先好好看看。”
罗劼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幅度一直没动，看着脖子就僵。但杨羽知道，他这个角度，可以看清纸上的字。
那上面是张山山回忆的周在出事那天，或许对罗劼而言，那也是噩梦的一天。
“张山山提到周在，”杨羽语气轻松，“周在这个名字，你没忘吧？我们聊聊吧。”
就在这时杨羽注意到罗劼整个人开始微微发抖，他仍旧维持着姿势，反而那张纸却在他的腿上抖动起来。
杨羽弯腰低头去看罗劼的脸，发现他咬紧牙关，以至于脸颊上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他的眼睛里却有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他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周在”这个名字而落泪？！
杨羽也不免心中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