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总算领教了槔木的诡异，感觉这家伙真是十足的神经病。他还有疑惑的地方，回想整个围猎行动，该考虑的都考虑了，千算万算，还真没算到他会从东边来。安排如此周密，为何还是百密一疏？父亲为何在行动前，两次提及小龙？一方上山，一方下山，无论哪一方稍事耽搁，就不会遭遇，天下竟会有如此巧合？一老一少只有两杆枪，竟杀了五个堪称鬼子精英的日军官，谁会相信？这么骄横、凶悍的鬼子竟死在儿子手里，让他横竖想不明白，也有些后怕。他不迷信，但他无法解释事情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难道真如肖阳所说的那样，上天为了惩罚这个杀人狂魔，有意安排的？不然，这些现象如何解释？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同肖阳的观点，是天谴！
他同时意识到一个紧要问题，同学在广县境内被杀，已让小林颜面尽失，他岂肯善罢甘休？报复一下，挽回面子是肯定的。但究竟是谁杀的，可能会让他犯难。军统之前追杀过槔木，他是知道的。他肯定满世界地找军统报复。游击队目前力量单薄，不能跟他硬碰硬。老郝说过，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是战争之本质，为保护村民计，此事不宜声张。不然引来鬼子，村民又要遭殃。嘱咐大家不要再提这事，又要顾四宝辛苦一趟，再带人去东山口了望。
顾四宝揉着太阳穴说，他站水里一冻，好像在发烧，找“猿猴”拿点药再去。
时光没在意他的说词，见一切安排就绪，这才和肖阳搭腔，打趣道：“跟你上峰讲清楚，不要奖状，要银子。”
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受奖之时，城里茶馆朱老板出事了。他让伙计送走肖阳，正在寻思到底是何人打死的槔木，该如何报告上峰，见茶馆门口被日军堵住，情知不妙，欲出后门。
田岛见他要逃，很是轻松地说：“朱老板，我们来喝茶，你当老板的为何这么不懂礼貌？既然你要走，那就去宪兵队，少佐请你喝茶。”
原来，田岛听暗哨报告，暗哨凌晨遇见茶馆老板夹了一床棉絮，带两个陌生人向警备队方向走去。当得知暗哨同乡在房顶上被一床被子裹着，确定茶馆有问题。他估计朱老板很可能参与了袭击槔木的行动，立刻实施抓捕。
小林没工夫请朱老板喝茶，他此刻正在应付槔木久夫死后带来的连锁反应。先是老师电话里的不满，父亲的叹息，还有第六师团和关东军的责难。军部要他限期捉拿凶手，挽回颜面。他身心疲惫地喊来田岛，问朱老板交代没有？
“没有，死硬！什么刑都用过了，就说一句话‘，为了信念，值了’。”
小林莫名其妙，“信念？什么信念？只听说共党有信念，军统也有信念？他不会是共党吧？”
田岛摇头说，不会，猜他所谓的信念是“三民主义”。
小林愣了一下，冷笑说：“三民主义”？他的政府所作所为，还有一点“三民主义”的味道吗？这家伙真是天真的可爱！死脑筋，留着他。要加强警戒，明哨、暗哨都要有。
田岛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问，阁下的意思是，有人要救他？
“试试看吧。你让那个便衣去茶馆经营，可以带一人去。”小林说罢，又问：“田岛君，我不明白，听平田副官描绘，开枪的是一老一少，难道南方的军统，老人和孩子都是狙击手？”
田岛说他也匪夷所思，但军统执行任务不择手段，也许军统劫狱未成，花钱请来的职业杀手。
小林微微点头，要田岛继续追查凶手。随后又跟妹妹谈及槔木被枪击一事。
晴子将截获的军统追杀令给小林，然后给他分析：槔木君被击事件，是一个阴谋。哥哥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哥哥曾说过，槔木君行为怪诞，他这一特点肯定被中国人掌握，有针对性的制订了击杀方案。槔木君踏入广县地界，就已进入中国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太平能脱险，已属侥幸。高淳来广县，正常思维，应该从城西或城北进城，谁能想到他竟从东边来？他也确实挖空了心思，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可叹的是，中国人已知他逆向思维之特点，也不守常道地回他一个声西击东。妹妹之所以没直言军统，是想提醒哥哥，调查此案，眼光不能局限在军统身上。抓了茶馆老板，说明军统也准备行刺槔木君，只是没料到被他人捷足先登。从人在山里被一老一少袭击看，袭击之人很有可能是游击队。当然，也不排除山村猎户，但能动员猎户参加行动的，也只能是游击队。哥哥应派人去杜鹃岭周边村子调查。兵来将挡，水来土遁，无论是军统、游击队，亦或猎户，宜让皇军狙击手来对付。妹妹已报告特高课，狙击手不日即到。”
小林听了妹妹一番分析，顿如醍醐灌顶，立刻要田岛速拿方案，去周边村子扫荡。他要捉拿凶手，挽回面子，还要中国人为玉碎同学陪葬。
二
当夜零时，小唐疾马送来化验单。
时光一看紧张起来：血样含不知名病毒，确定有传染性。
小唐转告郝卫国意见，要防止在村子里引起混乱，他已请老郑出面查问安县情况。顺带提醒一下，临动身时听城里响枪，郝书记担心是游击队的行动，今后有行动，最好事先跟他汇报一下。
时光声明，游击队除上午完成击毙槔木的任务，没有其他行动，谢谢提醒。
送走小唐，他反复看化验单，反应过来冷颤不已，明白鬼子放余母是一个大阴谋！同时也知晓晴子为何留下余母的原因。她是想让余母作为传染源去游击队。无论她去那个游击队，让她将病菌传给更多的人。余母出狱后，本道哥哥肯定要接她来广县，看来晴子的目标最终还是广县游击队。如让他的阴谋得逞，游击队不战自败，村民死伤无数，阳山驿道两旁被灭村的悲剧将会重演。视老百姓为亲人的他，此刻胸中淤积了难抑的怒火。他想不通，六年前清纯可爱的晴子为何会变得如此狠毒。又赶紧评估可能被传染之人：郭芬最早跟余母接触，她肯定不晓得余母的病因，十有八九已被传染。她要在广县游击队有个三长两短，对不住郭队长。对了，顾四宝临动身前曾说他受凉发烧，余母也是这症状，八成是被染上了。还有还有余南山、翠花……。
他喊醒父亲，问还有没有治瘟病药材？父亲说要看病情，对症下药，以前防治鼠疫、霍乱、伤寒和天花用过的药材都有，到底是啥病，要弄清楚。
儿子说现在还弄不灵清，看余母的症状不像鼠疫霍乱，更不是天花，有点像伤寒症状。
父亲想了一会说：“我顶多算个药师，你是郎中，方子还得你拿，我先照伤寒准备药材？”
时光默默点头，躺回床上辗转反侧，担心天一亮消息传开，独山村要炸锅！决定外松内紧，对已跟余母接触过的人，以学习的名义集中到石门洞，接受隔离诊治。立刻召回顾四宝隔离。先由父亲出面暗中给余母和顾四宝治疗，找理由调开余南山，郭芬如染疫，必须治好后才能放她走。
早餐后到了会议室，肖阳和余南山正在听郭芬讲翠花夜里发烧，迁怒于她的事。
时光暗暗吃惊，趁郭芬讲话观察她。还好，看来她身体素质好。郭芬却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低下头。他又左右看看肖阳和余南山有没有征兆，两人正一副鄙夷色鬼的那种眼神瞪着他。
他再次注视郭芬，越看越疑惑。翠花昨夜跟她睡一起，如果翠花染疫，更早跟余母接触的她，为何毫无症状？客气的对郭芬说：“老余马上有重要事情要办，想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老人，如何？”
郭芬怔了一下笑笑说她正打算归队，想跟队领导打声招呼，感谢一下游击队对她的盛情。
时光不容置疑的请她无论如何帮一天忙。李小飞带郭芬走后，时光要两位半个时辰过来开会。他独自去卫生所找到“猿猴”，要他去给余母检查身体，路上交代了说词。又遇去安县的陈家财回来，听了他核查情况，叮嘱他不要声张，快去东山口接回顾分队长，就说派任务。
半个时辰后，余南山进会议室，欣喜的说“猿猴”给老娘查了，结果还好，就是身边离不开人，能否请人照顾一下？
时光点头，让他请郭芬照应。光说报恩，没诚意留不住人家。家里人来接她，人家都不愿回去，肯定对本道哥哥有意思。
肖阳进屋后，时光亮出化验单。
余南山一看立刻意识到母亲危在旦夕，之前的轻松瞬间化为乌有，责怪为何不早说？
肖阳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赶快通知大家，紧急防护。
时光言明老郝打过招呼，不能引起村里混乱。他已暗中跟父亲交代了。刚才观察郭芬同志没有丁点被传染的症状，就让她先照顾老人家。请本道哥哥去找老郝等消息，对外称有重要任务。余南山得知情况后，摸摸自己额头，确实有烧，为难地说：“本道恐怕已中枪，去找郝书记，传染了他咋办？”
时光点头称是，考虑一会让他去找父亲，估计他会有办法的。然后去看翠花，发现她确实是余母出现过的症状，愈发感觉疑惑。问她对安县口音是否熟悉？得到肯定答复后，问跟她姑妈一起来的郭芬同志讲话，是不是安县本地口音？
“她话中带有侉子味，我敢肯定她是个北方佬。来接她的两个男人也有侉子味，我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时光又问她昨夜是否跟郭芬同志同床？
“没有，她睡堂前，还开了一夜窗户，我被她冻伤风了，讲了她几句还不服。”
听说顾四宝已回村，时光问他接回余母路上，郭芬跟余母接触情况。顾四宝回忆，见面时余母靠树上，郭芬站路边，之后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因自己已将大哥老娘当自己的亲娘，忙前忙后。时光点头，让他负责石门洞人员的学习。
顾四宝不愿去，说他不舒服，好像还发烧，想蒙头大睡捂一身汗。时光严肃地要他执行命令。
回到家里，时光问父亲有没有去看余母，父亲说药熬好了就去，余副队长可能已染上瘟病，这可不得了。时光沉思一会，附在他耳边交代几句，父亲点头。
三
时业祥见到余母，将煎好的汤药倒在碗里说：“听说老姊妹身子虚，炖了些补药趁热喝吧。”说罢倒药，递给郭芬。她站到床头给老人喂药。
时业祥教她喂药最好要坐下面对面。她友好的笑笑，说她先上个茅房，又将药碗递给时业祥。
晚饭后，时光到了会议室，看人到齐了，宣布翠花是被冤枉的，郭芬是冒名顶替的。
董保民尽管已怀疑郭芬，听他的理由是郭芬讲话带有北方口音，觉得这不是理由，当即反驳，说这条理由大前提错了，谁能证明郭芬同志就是土生土长的安县人？郭队长是她义父，也许之前她在北方待过。革命队伍本身就是五湖四海。
时光亮出血样化验结论，说她好像知道余母是传染病，总跟她保持距离。昨夜很冷，她竟开着窗户睡觉，这正常么？又说了她喂药时的表现，说余母的中毒表象外行人不易察觉，他特意要“猿猴”说没问题，连余副队长都信了，她没理由不信。父亲判断，她喂药时的避让是本能的。
众人正在争执不下，山后暗哨报告，曾来游击队接郭芬同志的两个男人，被猎人下的套吊在树上，叽里哇啦喊鬼子话，抓捕时还想反抗，被捅死了。
众人惊讶不已，开始相信时光之判断。
董保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没错。问暗哨，能否确认他们就是之前来接郭芬同志的二人。
暗哨点头说千真万确，一高一矮。
肖阳似有不解，如果想通过余母传染病菌，祸害游击队，她跟过来干什么？交给顾分队长已经顺理成章达目的，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此事蹊跷得很。
余南山气喘吁吁带来郝卫国亲笔信：安县游击队没有营救行动，郭芬同志被捕后已牺牲。
董保民一拍脑门，跟余南山道歉。
余南山哼一声没睬他。众人都匪夷所思地愣那儿。
时光问董保民，二人见到郭芬说过那些话？
董保民回忆说，也没说什么，只说接她回去，最后约好两天后在老地方接她。
时光问暗哨，上次发现二人是在哪儿？
暗哨说大树后的几丈远的灌木丛，不过，这次离灌木丛隔了十几丈。可能是被网住了，动弹不得。
时光估计他们所说的老地方，是独山山后大树旁。正准备派人去搜索，门岗喊枪械库方向失火了，众人涌出门外，火势越来越大，时光喊一声不好，撒腿跑去。
“轰”----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映红了整个村子，周围的村民大呼小叫，四处逃散。
时光懵在半路上，老郝曾提醒过，自己太大意了。随即吩咐董保民加派暗哨，活捉假郭芬，不行就开枪。要徒弟牵马，喊秦大富带上日军服。
四
郭芬是晴子的学妹千岛栗子顶替的。学姐到了安县后告诉她此行目的，她便自告奋勇承担郭芬角色，并说自己为侦破安县地下党联络站，战前已跟郭芬相处过一段时间，对游击队及郭芬和他义父的情况相当清楚。晴子听了她的初步方案提醒说，虽然学妹重创了安县游击队，但不要低估了广县游击队的智慧，这次只为夺回炮弹，打针就免了。这种传染针剂，目前只有解药，没有预防疫苗，防止伤及自身。她感觉学姐心存慈念，行动前还是给余母打了一针，没想到正是此举暴露了自己。她饭后到会议室后窗，想听听游击队开会内容，却听到她喂药的事。情知不好，决定孤注一掷，摸到枪械库，杀了两名哨兵，进库见到炮弹箱，打开看看是三弹装，学姐要的是大箱五弹装，查找一番，确认没有大箱炮弹。紧急布置后脱下上衣，点着了扔上去。拎两箱炮弹窜上独山。
她很后悔没在乎学姐的警告，坚持要给余母打那一针原为自保，一旦暴露自己可凭解药脱身。来游击队的第二天，她已意识到自己已有被传染症状，偷偷给自己打了一针。时业祥要她给余母喂药时，她无法消除内心的恐惧，尽管极尽所能装作无事，抑制不住的本能暴露了她。原来喂药是姓时的给自己挖的坑，真该死。
晴子给的第一个接应地点是山后大树旁，她没想到这次行动，晴子还特招自己的未婚夫前来协助。二人被游击队发现后，顺便帮她演了一场确认身份的大戏。她跑到大树下，发现吊在树上的二人已气绝身亡。她强抑悲痛，含泪向第二个接应点-----六里多路的时家墓地奔去。手里的两箱炮弹越发沉重，咬咬牙猛跑一阵。已经听见墓地日语呼唤声，她惊喜的边跑边喊：“我是栗子。”
一士兵迎上去，接过她的炮弹，另一士兵架她进了树林。
千岛栗子怀着成功的喜悦晕眩的迷迷糊糊。朦胧中听士兵问长官是否回城。长官搓搓手抹把脸说，晴子上尉想问清楚，她有没有给老太婆打针。
千岛栗子闭着眼气恼的说：“学姐还是菩萨心肠，太仁慈了。”
“栗子小姐，你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么？你心咋这么狠？从日本跑这儿横行霸道，还理直气壮？难道你日本人就不是人养的吗？”
千岛栗子听话音瞬间睁开眼睛：“是你？你的话真好笑。这是战争！时队长，请你放聪明点，宪兵队就在附近，劝你们放我走。”话音刚落，隐约听到县城方向隐隐的爆炸声。她立刻兴奋起来说：“宪兵队来接应我了。”
时光说：“不要高兴的太早，我已派人替你招呼宪兵队，跟我回去讲讲你的故事。”
“时队长，我知道你对老百姓有着深厚的感情，放了我，我给你解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