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满咳嗽了一声，不答反说：“麻烦帮我们倒两杯水，一路上走热了。”
许子月尴尬了，他脸上谄媚的笑容迅速消失，然后笑着推了一把旁边的赵大宝。
“快去看看！”
“这小风怎么还不把茶水端上来？”
赵大宝愣了一下。
“哦。”
“爹。”
她抓着扶手，迅速下楼去了。
许子月看着李满满走到座椅跟前坐下，也让她旁边的男童坐在她旁边，迈着小步子徐徐走过去。
“对不住啊，”
“李姑娘。”
“这下人，就是不懂事。”
“怠慢了你。”
“没事。”
李满满笑着摇摇头，脸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心道如果真的重视，就不会让一个小孩叫自己过去。
正儿八经地谈生意，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约谈方式。
小团子是两手并用，爬上凳子上的，这凳子的高度对成年人来说刚好，对他来说有些高了。
他稳稳当当地坐着，左顾右盼看着四周，也不怕人。
许子月的目光落在了动来动去的小团子身上。
发现这孩子脸上都是新伤，却不哭不闹。不像他家的孩子，手指破了皮，哭个半天。
他穿的衣服未免也太旧太破了，却比旁边的李满满要好些。
老实说，刚才见到他们的第一面，他心里是极度嫌弃的。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又土又穷，穿不起什么好衣服。
尤其是李满满脚上穿着的一双木板，看得他强迫症犯了，很想叫她换掉，硬生生忍住了。
“这个孩子是？”
许子月看着小团子笑着问。
“是我的跟班。”
李满满说。
“奥，跟班啊……哈哈”
许子月干笑了一阵，又问：“这孩子怎么剃了一个光头，还以为是和尚呢。”
“天气热，剃了正好。”
“等天气凉了，又会长出来。”
李满满全程没有乡下人第一次进茶馆的那种东张西望，没见过的土包子样子。看得许子月最开始愣怔了好久，才发现她不是普通的农妇。
印象中，村里的人不仅又脏又臭，还拘谨的不会说话，站在他们店门口都不敢进来，生怕弄脏他们的店。
而她大大方方的态度，像是早就出入惯了这种场所。
他可不记得她来过她们茶馆。
因为来过的客人，他都记得很清楚，他们家的茶都是三文钱一壶。光是价格，就让外面的泥腿子望而却步了。
旁边的赵大春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是尴尬地站着。
突然，她一拍脑袋，把头凑过去对许子月小声商量：“夫郎，”
“我突然想起来，店里的面粉不多了，得让伙计再买一袋。”
许子月听到一下子变了脸，看着赵大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直接厉声开口。
“妻主。”
“你雇的伙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如辞退了。”
“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吧。”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压制，生气让他整张脸变得很难看。
赵大春见状，叹了一口气。她伸起两只手在半空中，左右比划着。
“它这个饼，一定要这样揉……”
“才能揉得光滑，”
“新来的伙计还不太熟练……”
许子月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看了李满满一眼，也顾不得外人在这里了，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一点。
“妻主！”
“本来是你和李姑娘在谈生意，若是你离开了，只有我和她，被有心人看见这像什么话？”
“奥。”
“好吧，好吧。”
赵大春无奈，她伸手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主要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留在这里，一点忙也帮不上，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还不如去多做两张大饼。
要不是她家夫郎把他拉过来，她还在店里烤饼呢。
烤饼虽然很累，很辛苦，但在店里的时候不用面对她家夫郎。
她家夫郎脾气实在太差了，嫌她不识字，连夫子留给孩子的课业都不懂。又嫌她只会做烧饼，整天只会嫌弃她。
许子月说完，对李满满微微一笑：“让李姑娘见笑了。”
“家中的事，还让你看到。”
李满满嘴角弯了弯，没说什么。
这时，小二和赵大宝端着茶水上来了。
小二赶紧走到李满满和小团子跟前，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杯水，放到桌边。
“客官，请用。”
小二对李满满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习惯性地点头哈腰。
“谢谢。”
李满满从容的姿态带着文雅，再次让许子月心里犯嘀咕。
这副姿态，比他见过的老板都要洒脱淡定。有经历许多场面的沉稳，还有累积丰富经验的睿智。
“李姑娘，你怎么看待我们的生意合作？”
许子月再次开口，他把这个话题抛给了李满满。
李满满思索了一会，说：“赵夫郎，”
“这个价格我还不能给你确定，”
“因为我一碗定价的是六文，卖得很好，”
“现在，也不知道这一袋具体有多少斤。”
许子月点点头，他看着赵大春说：“那这样来算的话，我们一碗最低也得卖六文了，否则没有钱可以赚。”
“是是是。”
“夫郎说的是，”
赵大春憨憨一笑。
许子月思忖了一会，面向李满满：“李姑娘。”
“可否便宜一些卖给我们呢？”
“这样你第二天你直接送货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你想便宜多少呢？”
李满满盯着他问。
“我们打个比方，”
“打个比方啊……”
许子月用商议的语气说：“如果，一碗凉糕是二两的话，一斤就是三十文，能不能二十文卖给我们？”
“具体的，我们明天早上一称重，再算账怎么样？”
旁边赵大宝听得入神，她和他爹一样对做生意很感兴趣。
李满满说话的时候，她就看着李满满，她爹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她爹，唯独不看旁边的她娘。
小团子什么也听不懂，他只感觉到很无聊，却也明白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能插嘴。
他悬空的两只小短腿，不时踢腾着。一会伸手揉揉眼睛，一会抓抓头皮。
而赵大春听得头脑发晕，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差一点，要栽到地上去。
“你的提议不错。”
李满满伸出一根手指，悠闲地挠了一下自己发痒的眉心道。
“但是我们辛辛苦苦制作，原材料都是我们的，技术也是我们的，运到镇子上也是……”
“这个价格……”
她摇摇头，冷着脸叹了一口气，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品尝了第一口，她就皱起了脸。
许子月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怎么也没有想一个乡下人和他谈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摆平，顿时看着李满满的眼神郑重起来。
这人果然不简单，他还是得拿一些诚意出来。
小团子看到李满满喝水，他也端起来，对着吹了吹，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喝了两口之后，他又开始玩起来吹泡泡的游戏。把碗中的水，吹得波涛汹涌，发出轻微的水声。
许子月两只手在胸前纠结了一会，看着李满满，认真地说：“不如这样吧，”
“买卖价格不变，我派人每天去你们那里去搬货。”
“咱们尽快把价格定下来。”
李满满吐了一口气：“可以，是可以。”
“我们只提供制作好的凉糕。”
“那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实在是这芝麻和糖的价格都不便宜……”
许子月着急地问，他有些犯难了。
市场上这两样东西虽然见得到，单价却是很贵的。能少量的购入，不能大批量的买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货物少，稀有。
“这样吧，”
“先不着急。”
“我们明天再商谈，”
“今天有些晚了。”
李满满看了一眼窗外说。
日头挂在天空已经偏西了，她得早早回去，赶路要紧。
她也不担心等到明天许子月会突然变卦，如果诚心和你做生意，多等两日又有什么关系。
许子月见留不住李满满，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舍地看着她说：“既然如此，那好吧。”
“我们明天再谈吧。”
“希望，李姑娘一定要来。”
李满满端起手边的茶水一口饮尽，末了，对许子月说：“今天这茶，润润喉还可以，有些拉嗓子，”
“下次，能不能换盏好的？”
许子月一下子红了脸，他羞愧地低下头。
“实在是抱歉。”
“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
李满满领着小团子往楼梯口走，她们扁担和木桶都放在了一楼。
许子月推了推旁边闭上眼睛还在打瞌睡的赵大春，让她送李满满出去。
她一下子睁大眼睛，连忙打着哈欠说：“是是是。”
许子月无奈地剜了匆匆下楼的赵大春一眼，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
赵大宝紧跟在李满满后面下了楼，忽然问她：“你之前卖的薯饼，怎么不卖了？”
“我还挺想再吃一回的。”
“而且，你也没有告诉我怎么做！”
李满满没想到赵大宝还记得这件事。
她笑着问：“你为什么想学着做饼啊？”
下楼来的许子月听到，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走在前面的赵大春忽然一下子清醒了。
她跑过来，激动地捉住李满满的手臂：“原来你还会做饼啊。”
“之前那个饼就是你做的？”
“我女儿让我做了好几回，”
“我都没有尝出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旁边的赵大宝和小团子看懵了。
李满满笑了笑，弯腰背起了地上的竹筐，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赵大春却是像发现了新事物一样，高兴地挽着李满满说。
“饼子味道确实不错，刚做出来热乎的时候，应该是最好吃的。”
“我吃到的都凉了，感觉外面的皮没有那么脆了……”
“我给你说，你这个饼胚，它做的不够光滑，”
“你要是稍微光滑一点，它的样子也好看，你做的太粗糙了……”
“你有没有放发酵的……”
忽然，从旁边包间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是许杏茹。
她睡眼朦胧地伸出两只胳膊，举到头顶，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右边脸被桌子压出了一条细长的红线，看上去有些滑稽。
她看见李满满立刻笑起来，走过来，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都睡了一个长觉了。”
“你不回去吗？”
李满满笑着说。
“没有，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呢。”
赵大宝看见许杏茹正要走上前去说话，却被旁边的许子月拉住了手臂，他对她摇摇头，把人拽到了后院。
赵大春看见许杏茹，笑着问：“你们也认识啊？”
“嗯。对。”
许杏茹点头，和挑起扁担的李满满两人一起跨出了潇湘茶馆的大门。
“行了，你回去吧。”
许杏茹对站在门口的赵大春说。
“好嘞，小妹。”
赵大春看着跟着李满满走远的许杏茹，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茶馆里。
许杏茹和李满满一同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旁边跟着小团子。
“请问许姑娘，你和刚才的赵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李满满终于问出了她刚才就很好奇的问题。
许杏茹直言不讳地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她家夫郎是我庶出的哥哥。”
“许子月他爹在这里去世后，他说要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娘就随便给他找了一门亲事。”
“你不是镇上的人啊？”
李满满对她越发好奇起来。
“对啊。”
“我家以前是在镇上，现在在县城里住。”
许杏茹继续说。
“我是过来探亲的。”
“这里比县城凉快许多，所以在这里多住了几天。”
“也马上要回去了。”
“本来以为这么大点的地，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在这里遇到了你。”
许杏茹笑着对李满满说。
李满满听到也回以微笑。
本来她想问他们家是做什么的，又感觉自己在查户口似的，顿时改了口。
“许姑娘家在县城啊，”
“那许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啊？”
说起县城两个字，李满满的心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她很想去县城看一看，想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样，是不是有更多机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就这两天了，”
“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