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开封府混个公务员

欧阳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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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御猫相助终脱险郭氏恶行惹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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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英雄救美”,结局十之□□,必是郎才女貌,姻缘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话,流传一时。

可此等浪漫戏码碰到金虔身上,却只能用“凄惨”二字形容。

一只手臂挡住面前彪形大汉举刀手臂,一手放在怀中摸索半晌无果后,金虔此时心境只有一词可表: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遭猫来后遇贼——霉到家了!

“咳咳……这、这位英雄大哥……那个,今日天气不错啊——”

顶着满头冷汗,嘴里乌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强吐出如此一句类似于“搭讪”的无聊话语来缓解紧张气氛,只是效果却是差强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汉额角青筋暴露,狠狠瞪着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毕现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颗葱,敢在郭爷的地头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罢,手臂一甩,将金虔一个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举,便又朝金虔挥下。

眼见刀锋寒光闪烁,金虔只觉脑中波光一现,肚皮猛一抽搐,细眼一眯,脸色一板,突然厉声喝道:“且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这一声高喝,还真颇有几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传,当下将那几个打手镇在当场。

只见金虔细目凛然,直瞪面前钢刃,身形笔直,手臂一挥,一副指点江山气魄道:

“这位英雄,咱也晓得这年头糊口不容易,可这威胁勒索收保护费的买卖实在没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身手更是矫健,怎可埋没于此?!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扬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弃暗投明,为江湖和平、大宋和谐作一番贡献,日后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说辞说罢,那几名打手皆是一愣,就连一侧的范瑢铧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里涩涩泛苦:

啧啧,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现代人,如今却沦落到拍古代黑社会地头蛇的马屁以保命,真是“时势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么人?”大汉脸色沉下脸色问道,手中的阔叶大刀倒也缓下几分。

“英雄,咱不过是一名小人物,贱名何足挂齿,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挤出一抹高深莫测笑容接口道。

大汉听言,上下细细打量金虔半晌,却见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头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见状,几步上前,伏在大汉耳边低声道:“大哥,我看这小子轻功诡异,出口刁钻,绝非善类,且郭爷也交代过,那奉旨的钦差近几日就会入西华县,这几天确实不易生事,我看,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带头大汉听言,虽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错,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爷我今日就给你个面子,放你一条生路!”

金虔一听,自是如获大赦,即刻两眼放光扯出笑脸道:“这位英雄,果然宽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谢过。”言罢,拱手抱拳,脚尖一点,嗖得一下就窜出丈远。

就在众人皆以为此人就要飞奔而去之时,却见金虔身形突然一滞,背影僵直几秒,猛一转身,蹭蹭两步又窜了回来,面上堆出一个献媚笑脸道:“抱歉、抱歉,咱忘点东西……哈哈……”

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金虔匆匆弯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测的速度将滚落在地的水梨捡起揣在怀里,边揣边移,直至移到范瑢铧身侧,微微抬首,对着范瑢铧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飞瞄,脸上肌肉左移右换。

范瑢铧微微一愣,后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不由感激,赶忙眨了眨长睫。

金虔顿觉眼前一花,随即热泪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啧啧,多么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过随便指示个眼色,就能理解咱的伟大奉献精神,比起某只一肚子弯弯绕的猫儿,眼前这位可堪为霹雳无敌纯洁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英雄救美”。

想到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将手中水梨紧攥,猛一起身,抡起胳膊飞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纳闷金虔不明举动的几个混混哪里能料到金虔如此举动,只听金虔一声“看暗器!”,又见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顾不上细想,当下闪身躲避,等回过神来,发现所谓的暗器不过是几只水梨,再一抬头,就见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着范瑢铧一溜烟跑出了好远,空中还飘荡着如此话语:

“啧!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们!!”

几名混混顿时大怒,当下提起钢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还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无半分内力,一身逃命轻功无法长时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时又另拖一人逃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万分,眼看就要岔气身亡。

范瑢铧一介百姓,毫无功夫根底,哪里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气喘不堪,再听身后那几名打手脚步喝骂之声渐进,更觉逃出无望,不由心头一横,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别管我了……”边说边想将自己将手腕从金虔紧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却像章鱼吸盘一般,无论如何使力,就是无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听身后脚步声愈近,范瑢铧心头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声音也急促起来。

可那紧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减。

“闭嘴……”前面疾跑之人隐约传出一句话语。

望着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看看紧握自己手腕的细弱手臂,范瑢铧心头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识,拔刀相助,此人不过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义,想必江湖人人称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范瑢铧只顾感动,没听清金虔气喘吁吁的后半句话:“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当前,手不听大脑指挥啊啊啊……

咱恨这种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与本能苦战之际,突听头顶一声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见一名混混一个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环顾,两人已被几名打手围截在中央。

金、范两人皆是心头一凉,脸色惨白惊在原地。

范瑢铧望了金虔一眼,心头一阵发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却为了我……

金虔望了身侧美少年一眼,心头也涌出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啧啧,好死不死偏冒出这句台词?!太不吉利了!

带头络腮胡子大汉一步一晃摇到金虔面前,狞笑道:“好你个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身后几个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别跟他啰嗦了,给这两个臭小子点厉害尝尝!”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唰得一下举起钢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范瑢铧猛然一个疾步上前,生生挡在刀前,把金虔护在身后。

金虔顿时心头大惊,眼看那柄锃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范瑢铧凝脂般的肌肤上挥去,顿时大脑死机,鬼使神差又一把将范瑢铧拽到身后,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这一刀。

嗖——

锵!锵锵锵锵!

随着一声破空之音,就听几声巨响,只见几名混混手中阔叶长刀竟同时莫名齐齐断成两截,尽数掉落在地。

再看那几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约而同望了望四周,顿时面无人色,身若筛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个带头一声大喝,其余几人皆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抛下手中半截钢刀,一窝蜂跑了个干净。

嗯哈?!

剩下范瑢铧和金虔两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卖水果的小哥,你觉不觉得今天这风有些凉啊……”明明是艳阳高照,金虔却觉后背有些发凉,不由开口问道。

范瑢铧一旁纳闷,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摇了摇头。

“我怎么觉着有股阴风……”金虔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声道。

“……客、客官,你、你身后……”范瑢铧凝脂肤色微变,一双水眸直直瞪着金虔身后开口结巴道。

一股似曾相识不祥预感涌上心头,金虔缓缓转身,定眼一看,顿时脸皮不受控制隐隐抽动。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蓝衫随风,朗眉揽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与平常无异,可一双星目深处却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气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个谢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挤出一句整话。

黑烁星眸坚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时听惯的悦耳嗓音此时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舍己为人——”

“那、那个谢大人夸……”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报巨响,一滴硕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

貌似每次听到此称呼,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身形一缩,金虔顿时垂首敛目,几乎缩成一团做反省状。

啧,这猫儿最近脾气古怪的紧,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此时又不知为何心情不爽,保险起见,咱还是认错先!

寂静片刻——

“……”

长睫微动,薄唇轻叹,黑眸中的冰霜渐缓几分,再一转眼,面前之人又恢复成了那位儒雅稳重,江湖人人称道好脾气的南侠。

“不知这位是?”展昭话锋一转,突然向范瑢铧问道。

范瑢铧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服,赶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铧,不知阁下是——”

展昭微微颔首,眼神转向金虔。

“啊、啊,这、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保镖——啧、是侍卫、侍卫大人……”金虔赶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来是侍卫大人,瑢铧有礼。”范瑢铧抱拳施礼,顿了顿,突然转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声道:“此次多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铧没齿难忘!”

金虔顿时一惊,赶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铧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个不用客气——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滞,瞬间世界寂然无声。

金虔双手扶着范瑢铧双臂,细眼绷得老大,口齿半开,直直望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呆愣当场。

眼前少年黛眉紧蹙,双眸灼亮,定定望着自己。

一记美色炮弹袭来,直震得金虔文学水片直线飙升:

颜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无双——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弹袭来,立即把金虔四下飘飞的三魂七魄轰回原位。

五脏六腑不禁一个激灵,金虔直觉撇开范瑢铧双腕,双腿嗖嗖后退两步,滴溜溜一转身,瞬间满脸堆笑抱拳对身侧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觉猛然消失,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为何如此狼狈?”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与平时无异,但微蹙眉头却隐隐透出关切之情。

突然涌出一股“终于找到组织”的感动,金虔顿感万般委屈泛上心头,顿时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呼道:

“大人,这买菜果的银两——大人您先垫点如何?!”

*

西华县外二里,人迹稀少,果园菜地居多,但却是云净山翠,溪扫柳梢,景色怡人。

“卖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错啊——”

站在一处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开口赞道。

眼前茅舍两间,野花绕篱,田园山色,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过奖了……”范瑢铧脸颊微微一热,上前推开篱门,欠身道,“请两位恩公稍等,娘亲平时不喜生人入室,我先进去告诉娘亲一声,再来请两位恩公入内。”

说罢,不等门口二人回话,就赶忙抱拳施礼,紧走几步跑进房门。

望了一眼虚掩的房门,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这一介乡村大婶的规矩居然比开封府还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金捕快……”身侧展昭突然出声,“虽说范小兄弟愿奉送水梨于我二人作为酬谢,但如此看来,他家中并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赶忙打断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赠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诚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却,岂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却道:啧,这猫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西华县内的物价比起京师内的物价高出了五六倍有余,此时难得有人送礼上门,还不赶紧笑纳?!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出,“展某回去自当帮金捕快向公孙先生请命,这买采果的银钱自当是报公帐。”

金虔顿时精神一凛: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这范瑢铧家中,顶无片瓦,园无半鸡,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为朝廷官员,自当为民请命,以百姓之苦为己之苦,以百姓之忧为己之忧,怎可让贫苦百姓赠物?!自当是分文不占,丝线不取,这水梨之钱,定要半文钱不少,尽付才对!”

“……”身侧人半晌无声,脸上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苦笑。

“两位恩公,里面请。”范瑢铧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向两人招呼道。

“大人请——”金虔躬身抱拳对展昭道。

展昭微一颔首,上前入室,金虔紧随其后。

入室四下环顾,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还觉刚才一番话语太过夸张,此时却觉贴切非常。

这范瑢铧家中的确贫穷非常,若用一词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着两根扁担,几个箩筐,别无他物,但再往里屋走,却觉眼见渐渐开朗,定眼望去,只见这屋内虽毫无值钱家当,但却是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里屋中央摆放一张破损木桌,旁侧拼摆两张木凳,一张土炕,焦黄竹席,一名老妇面门坐在炕边。

只见这名老妇,慈眉善目,双目精亮,发髻花白,头戴木簪,却是发丝微丝不乱,一身粗布素衣,却是身形板直。

但她见展、金二人进屋,却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纳闷,就见范瑢铧赶忙几步上前,站到老妇身侧道:“娘,孩儿已经将两位恩公请进来了。”

老妇这才微微点头,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请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这才发现这老妇一双眼眸虽然明亮,但却对眼前物品毫无反应,竟是不可视物,双目皆盲。

只见老妇慈容带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儿,老身感激不尽。”

言罢,老妇稍稍欠身,就算谢过。

金虔一见,心中不由纳闷,心道:

对救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点点头就算谢过了?啧啧,这大婶好大的排场……

转头再看展昭,倒是并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妇听言,微微点头道:“二位远道而来,又是铧儿的恩人,本应厚礼相谢,只是家中贫穷,无以为报,只好以家中自种水梨相赠,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这……”金虔听言,目光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室内转了一圈,又望了望眼前少年的纤细腰身,心道:

啧啧,瞧瞧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与其说是身材苗条,不如说是营养不良。再看看这美少年的家里,真是一穷二白。唉,咱向来怜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还是猫儿说得对,几个水梨,不要也罢。

想到这,金虔不由将目光移向身侧展昭,心道:

猫儿,赶紧想个冠冕堂皇理由拒绝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启,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远道而来?”

嗯?

老妇听言却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来,又如何敢和那郭爷的手下作对?!”

“郭爷?”展昭诧异。

金虔眼珠子转了转:郭爷,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听那几个混混提过。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无赖的主子。”范瑢铧一旁接口道,“也是这西华县和草桥镇的主子,这草桥镇的大小事项,无一不是那郭爷做主。”

说到这,少年脸上不由漫上层层愠色。

“嗯——难不成这镇上水梨十文钱一个的价格也是那郭爷说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范瑢铧微微摇头道:“他只是让每个入市集卖货之人每日都需交‘入集钱’,大家为了凑这‘入集钱’才不得不提高货价。”

“‘入集钱’?”展昭脸上显出疑惑之色,转头向金虔问道,“何为‘入集钱’?”

“类似于黑社会的保护费。”金虔见展昭询问,直觉脱口答道。

“黑社会?”

“保护费?”

展昭、范瑢铧还有老妇脸上皆显出莫名之色。

金虔顿觉失言,赶忙补言道:“黑社会就是——那个——咳咳,地头蛇…街头混混、地痞无赖的团伙;保护费则是……则是——地头蛇向百姓强行收取的钱财银两,若是不交,混混便会日日找你晦气,使百姓惹祸上身,难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纳,便可受地头蛇的‘保护’,可换取暂时安宁,不受侵扰,所以又称‘保护费’。”

一席话说完,金虔只觉自己舌头都有些打结。

再看其他三人,范瑢铧垂头不语,展昭剑眉紧蹙,只有那名老妇神色未变,只是阖目点头道:“‘保护费’……这位小哥说得确切、说得明白,确是如此……”

屋内一片寂然。

半晌,才听展昭沉声道:“这‘入集钱’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两白银。”范瑢铧闷声答道。

展昭剑眉压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范瑢铧猛一抬头,贝齿紧紧咬住朱唇,提声道,“官府和那郭爷根本是一丘之貉,何况官府又何尝不是从中大尝甜头!”

展昭星眸一沉:“此话怎讲?!”

“开店要交‘常管钱’,过节要收‘过节钱’、干活要有‘常例钱’,打官司要交‘公事钱’,即使像娘亲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犬人头钱’。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难道就不从中分一杯羹?!”范瑢铧水眸含怒,愤愤道。

咔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个没坐稳,险些从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强,太强了!这郭爷果然是高人一个!

如此敛财手法,咱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

咔吧!咔吧!

身侧木桌发出痛苦响声,金虔稳住身形转目一看,只见展昭剑眉紧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气压笼罩周身,竟是将身旁一张木桌挤的吱吱作响。

“大、大人……”金虔往后缩了缩,小声试探道。

“……恩公?”范瑢铧见到展昭如此脸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妇虽是目不能视,但也觉对面之人气势惊人,面色微变。

许久,才听展昭沉声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爷是何许人物?为何会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个人物,否则官府中人也不会唯他马首是瞻。”范瑢铧愤然答道。

“难道说这郭爷大有背景?”金虔接口问道。

“二位从外地而来,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缓缓道,“可在这西华县之内,却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晓,这郭爷,乃是宫中一位公公的义子,身份非比寻常,这西华县乃至草桥镇内的大小官员,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马首是瞻。”

啧啧——

金虔顿时明白,心道:感情是宫里的裙带关系,难怪如此猖狂。

再转头看看展昭,一身煞气渐渐敛去,皱眉垂眸,又变成了那位平时的沉稳护卫。

“不知这郭爷是宫中哪位公公的义子?”

那范大娘听言,却是表情微微凝滞,不再言语,一双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发现那双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几乎要以为这范大娘正在细细打量眼前四品护卫。

少顷,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如何能晓得这官场的弯弯绕绕,恩公怕是问错人了。”顿了顿,又转头对身侧范瑢铧道,“铧儿,时候也不早了,替为娘送送这两位恩公,别忘了把外屋的两篮水梨带上。”

“娘?”范瑢铧听言不由一愣。

“铧儿,还不送客?”范大娘微微提声。

范瑢铧赶忙垂头束手:“是,铧儿知道。”顿了顿,又转头对展、金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请。”

金虔一看,顿时无奈,心道:啧,这大婶还真有意思,没说两句话,这可就要赶人出门了?得,咱还是识相点,撤吧。

展昭听言也是微微一愣,黑眸定定看了范大娘一眼,起身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先行告辞。”

说罢,便与金虔一起随范瑢铧一同出门。

只是在出门之时,隐约听到屋内的老妇幽幽叹了一口气。

怪异,实在是怪异!

金虔边走边心中暗道。

再看那范瑢铧,匆匆走到外屋,翻起一顶箩筐,提起两篮水梨递到金虔面前,洁白脸颊之上泛出两抹红晕道:“恩公,我娘平时不是这样的,今日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这两篮水梨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算我和我娘的一番心意,恩公您就收下吧。”

“这个……”金虔挠了挠头皮,抬眼望了望展昭。

只见展昭点了点头,望了金虔一眼,旋身出门,一道几乎迅不可见的白光在转身之时,飞入范瑢铧怀中衣襟之内。

金虔虽然看不真切,但就凭那一晃眼的光华,就可以判断那抹银白至少一两白银上下,不由心中咂舌,赶忙接过篮筐道:

“即然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那个后会有期,告辞。”

言罢,躬身施礼,赶忙紧走两步,赶上展昭脚步,匆匆向县城走去。

留下眼眶微微发红的范瑢铧,直直立在门口。

再说这展昭,一路上是面色阴沉,沉眉凝眸,金虔自然不敢搭话,只得拎着两篮水梨默默随在其后。

两人步履匆匆,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回到到众人落脚客栈。

径直走上二楼,展昭来到包大人所居客房,开口就道:“属下有事求见。”

“进来吧。”包大人屋内回道。

二人推门入内。

只见屋内包大人正中稳坐,公孙先生陪站一旁,张龙、赵虎护卫两侧。

四人见到展昭身后的金虔,皆是松了一口气。

就见赵虎上前两步,将金虔手中篮筐接过放在一旁道:“金捕快,你到底去了何处购买菜果,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难不成真如展大人所言,迷了路?”

张龙也撇嘴道:“我看八成是,若不是展大人出去寻你,怕是这会儿还会不来呢。”

金虔听言,不由无奈干笑,刚想推脱两句,却见展昭上前两步,面色沉凝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众人见到展昭脸色,不由一愣。

包大人顿时敛去脸上笑意,正色道:“展护卫请讲。”

“属下遵命。”展昭一抱拳,便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众人愈听,两色愈是阴沉,待展昭讲完,众人皆是面色沉黑。

包大人沉眉半晌,突然道:“展护卫、张龙、赵虎、金虔听令!”

“属下在!”

“本府就命你四人即刻出行探访,调查那范氏母子所言是否属实。”

“属下遵命。”四人同时抱拳回道,匆匆出门,只是临出门之时,展昭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顿时一个激灵,立即挺直腰杆抱拳道:“属下明白,属下自当在此舍命护大人周全。”

展昭点头,旋身离去。

金虔目送几人离去,转念一想,才觉大事不妙,深感此时身处危地,赶忙施展轻功冲回自己客房,将原本落在房内大小药袋尽数挂在腰间,又冲回包大人客房,这才安心守在包大人房外。

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时分。

*

屋内,双雄聚头,秉烛夜谈。

屋外,夜色浓郁,哈欠连天。

“啊啊——困……”金虔摸摸鼻子,蹲在门口,又摸了摸腰间的药袋,继续全力抗困守备中。

突然,楼梯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金虔顿时精神一震,跳起身形探头一望,只见三人急急步上木梯,为首那人蓝衫轻摆,身形若松,正是出门探查的展、张、赵三人。

门内之人似乎也听到了声响,就听门内公孙先生道:“可是展护卫回来了?”

声未落,展昭三人已来到门前:

“正是属下。”

说罢推门而入。

“展护卫可有发现?”包大人一见几人,立即开口问道。

展昭抱拳上前,一张儒雅面容多半隐在夜色之中,看不清其上表情。

“经属下几人半日暗访,发现这西华县之内的确有不堪之事。西华县县令与那郭爷同流合污,以西华县官府为靠山,由郭爷手下无赖地痞出头,巧立名目,凭增赋钱,强令百姓时时纳钱,处处出费,令西华县内物价飞涨,百姓有苦难言。”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违其所愿,轻者被殴至重伤,重者——莫名失踪……”张龙握拳愤然道。

“啪!”包大人猛一拍桌面,浑身抖颤,许久才继续问道:“可查清那郭爷是何人?”

展昭声音凝滞:“回大人。那郭爷本名郭广义,乃是宫中郭槐郭公公的义子。”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然。

金虔听言不禁一愣,心道:郭槐——听着怎么这么像贬义词?

半晌,才听公孙先生道:“展护卫所说的郭公公可是那当朝太后手下的大太监、四司八处的都总管郭槐郭公公?!”

“正是!”

“啪!”

包大人拍案而起,怒喝道:“不过是一名内宫公公的义子,就如此无法无天!本府定要将他从严治罪,还西华县百姓一个公道!”

“大人!”公孙先生上前一步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这郭槐乃是当朝太后手下第一总管太监,势力人脉皆非同小可……”

包大人一瞪眼:“公孙先生难道要劝本府‘识时务为俊杰’?!”

“学生并无此意。”公孙先生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学生想提醒大人,大人刚刚在陈州铡了当朝国舅,得罪了庞太师,若是此时再得罪太后……”

“先生意思本府明白。”包大人也缓下声音道,“只是本府身为朝廷命官,只求上对天子、下对百姓,俯仰无愧。加之此时本府身为奉旨钦差,更当尽心尽力为民请命。”

“……大人……”众人皆是直直望向包大人,欲语无言。

包大人环视一周,点点头,转向公孙先生继续道:“公孙先生,本府的钦差队伍何时能到西华县?”

“快则四五日,慢则六七日。”公孙先生拱手答道。

“好,本府就在七日后堂审那郭公公的义子——郭广威!”

“属下自当追随大人!”众人同时抱拳,齐声道。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是胸中豪气澎湃,心内热血沸腾。

“啊!”

就在众人神情激昂之际,突从屋角传出一声非常不合时宜的惊叫之声。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站在屋角的金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细目圆瞪,口唇半张,一副吃惊模样。

“金捕快?有何不妥?”公孙先生问道。

“郭槐!是郭槐啊啊!!”金虔猛然回神,惊呼道。

郭槐!狸猫换太子的那位!!历史上难得的臭名昭著人物啊!!

“金捕快?!”展昭皱眉。

感受到一记凛冽目光,金虔猛然回神,再一抬头,只见众人皆用一副惊异表情望着自己。

公孙先生微微眯眼,定定望向金虔道:“金捕快突发奇言,莫不是有何高见?”

“嗯哈?!”金虔不由后退一步。

“若不是心怀高见,金捕快为何突然高呼郭槐郭公公名号?”

“诶——”金虔又后退一步,环视一周,发觉众人皆是一副“若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的表情。

“那个……咳咳,属、属下的意思是——那个郭公公钱多势大,权倾朝野……”

“嗯~~?”不知是谁的语音突然上挑,顿时激起金虔一身鸡皮疙瘩,也激出一朵智慧火花。

“那、那个,属下的意思是、是……既然郭公公背景雄厚,世人皆知,那郭广威又是郭公公义子,所以……总之,就算包大人愿意开堂问审,敢问又有何人敢来上告、作证,公开与宫内第一红人郭公公为敌?”

金虔圆瞪细目,瑟瑟瞅着面前几人回道:

啧啧,开封府的这帮拼命三郎恐怕从未想过像咱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的心理……不知如此歪理能否蒙混过关……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然后,又同时脸色一沉,默然不语。

许久,就听公孙先生幽幽道:“金捕快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顿了顿,又转身对包大人道,“大人,那郭槐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估量,就算有人愿意出头状告那郭广威,恐怕以后也难逃郭槐毒手!”

包大人蹙眉点头道:“的确是本府失虑了……那依公孙先生所言,该如何是好?”

公孙先生紧蹙眉头,捻须半晌,突然抬头道:“若是西华县全县百姓……不、就算半县百姓同时上告,就算那郭槐势力再大,也不可将数以百计的百姓全部毒害!”

包大人双目一亮道:“先生好计!只是——如何让这整县百姓同时上告?”

公孙先生屋中缓缓踱步:“只等钦差后队一到,大人下令放告,告知百姓,无论何种冤屈,状告何人皆可上告即可……不过在此之前,怕是要做些工作,以保万无一失……”说到此处,公孙先生不由停住脚步,捻须沉思。

金虔顿时一个冷战。

不为别的,只为公孙先生停住脚步之处,不偏不倚,刚刚好位于距金虔不到一步距离之地。

“金捕快!”公孙先生突然出声,顿时把金虔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公孙先生手捻墨髯,眼角带笑,定定望着金虔道:“在下记得,展护卫曾言金捕快在集市讲价之时口才了得……”

金虔眉角一抽。

“还曾言金捕快的口才比起那瓦肆说书人也毫不逊色——”

金虔眼角一抽。

“如此天分,若是不能‘物尽其用’岂不遗憾?”

金虔嘴角一抽。

“金捕快,不妨就在这西华县大展身手——如何?”

金虔脸皮开始四下猛抽。

公孙竹子,你这是存心报复,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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