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梅？你这是什么情况？”露娜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绕过警卫队一路潜伏跑到这里来的。她半信半疑地将盒子推进鞋柜边，雾轨的运动鞋外立刻渗出了少许液体。
五月梅咧嘴笑着，眨了眨眼，露出尖锐且细长的虎牙，“我什么情况？你是什么情况？把你的水晶球收起来，我找你有事。你的白发朋友没请你吃食堂？”她径直走进雾轨的小屋，尾巴扬起的微风自动将门关上。
“食堂饭不好吃，我想去便利店买点速食番茄面，回来就着昨天早上的三明治一起吃。”
电视柜下方设有一个用以存放影碟的专用小盒，此物与室内其他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一同吸引了五月梅的关注。她学小猫调皮的样子抬起爪子去触摸显示屏，显示屏中央显现出微弱的信号干扰，出现了短暂的雪花现象。五月梅纵身跃上玻璃打造的茶几，毛茸茸的尾巴无意甩下一两本摊开的教科书。
“你能不能别这么淘气，像做客那么回事行不行。”露娜忍不住责备五月梅两句，
“干吗态度那么凶吗？我放眼望去都是各种电子设备，嗅一下其味道不行呀。”
五月梅一副愠怒的样子，从茶几纵身跃下，落到距离最近的大衣柜旁。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半开着的衣柜缝隙飘进她的鼻子中。不等露娜上前阻止，五月梅吹口冷气便推开了柜门，几件冬天穿的褐色棉袄纷纷从衣架上脱落，不偏不倚掉在了五月梅的背上。她还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用爪子在衣服的袖口那一层绒毛间扒拉，学猎犬的样子去嗅衣服上的气味。
雾轨平时把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五月梅只是从一件皮大衣的口袋里扒拉出一颗樟脑丸。幸好不是真视之眼，五月梅用尾巴从后面拾起这东西，甩蹄扔进垃圾桶内。
“别乱动女孩子东西，我求求你放过雾轨的东西吧。”露娜开玩笑似的说道。
“要你管呀，她和我已经结成闺蜜，我帮忙于学业繁忙的她过来收拾房间你嫉妒啊？”五月梅的脸圆圆的，学着小狗不服气的模样朝露娜干吼两声，脑袋上下摇晃着。
还得是露娜走过来把五月梅拨弄到一旁，微低着头，把凌乱的衣柜还原成平时的模样。她伸蹄在衣服熟悉的位置去摸真视之眼，却发现宝物莫名消失不见。她转身望向五月梅，雪狐安静地低着头，对露娜脸上慌张的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除了樟脑丸就没瞅着别的？真是怪了事了，雾轨不知道这东西更不可能自己拿走。她去实验楼参加冬日清扫活动才穿这件衣服。”露娜十分怀疑是五月梅摸走了。
“肯定没有啊，你丢什么东西了？可能收衣服的时候落在洗衣机了吧。”五月梅说罢扭过头，向干净整洁的厨房了望过去。
五月梅仿佛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孤独儿，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任何变化。露娜没理由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指责她刚才偷摸拿走了宝石，但她会保持这个猜测，直到五月梅离开房间。露娜干叹一口气，跟在五月梅背后，顺便涮了一下前蹄。五月梅脸上荡漾着微笑。没意识到露娜对她保持着戒心。
“有一说一，你真的很不礼貌。你应该原地等我沏茶招待你，再耐心地问我需要些什么小零食。她家里生的熟的都存了挺不少的，遇到突发情况可以坚持一个学期。女孩子，平时都喜欢储备干脆可口的小零食。”
露娜难得在朋友面前找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尽可能地要通过言语把自己打造成彬彬有礼的迎宾小姐。她边说边拉开冰箱下层的门，随后将一副做雪糕的模具抽出来。五月梅倒也不还礼似的推辞露娜的一番心意，用魔法从模具中取出两个做好的草莓味雪糕，轻轻舔舐起来。走廊外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涓涓流水声。
“这应该不是你做的，喜欢吃草莓的你不会一做做十个。”
“好的东西应该向大家分享，不就是往凹槽里面兑水，再撒点糖霜等待冷却的事吗。”
“那你也得征求我的同意，”一个雪糕下肚，五月梅继续说道，“新魂器拿到了吧？拿到就好，别和他们讲是我让你拿的。”
五月梅的语气和表情十分自然，好像先前她俩讨论魂器下落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露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很快变回了小母马的样子，她撅起小嘴，两耳高高竖起，用十分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拿到了，我差点淹死在湖底。五月梅，有事你直说吧。我不想让咱俩之间产生隔阂，然后你我的关系慢慢冷却，相互隐瞒，欺骗。我对你的过去可以做到既往不咎，我愿意听你吐露过意不去的事，这样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联系两边的朋友，解决问题。”
“好，”悬挂在脖颈的护符闪闪发光。
“你给我魔法球干什么？”露娜直奔主题，企图揭露五月梅不愿多说的过去。
“你还可以使用魔法球许两个和金钱挂钩的愿望，因为我找店主清空了我许过的愿望。
“那么，我们分别用魔法球许了一个愿。我说能活着找到枪回来，你许的什么愿？”
“愿你死去。面临死亡、模拟死亡、体验死亡。西湖里的确找不到死棘之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或许是一语中的，五月梅微微低下头，安静地凝视着厨房角落的自动清扫机。
“仅仅是因为我拥有一样宝物，你就误判我为黑暗森林中的威慑目标。你居然连我也不相信，是因为你质疑你母亲对我的信任吗？”
天开始下雨了。这场雨并没有任何规律，它时大时小，整做校园被笼罩在稀疏的雨雾中，散发着幽静的光芒。露娜的心也被突如其来的春雨浇得拔凉拔凉，五月梅难过地侧过身去，用魔法打开了此物吊灯。透过厨房的落地窗，街道还是那样的寂静。毕竟是自由惯了的学生，没有谁愿意在本该窝在室内自学考试的时间冲进大雨中，显摆自己不畏严寒的精神。五月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冲自己大吼大叫，露娜想不通她迫害自己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其实我这个女儿当得很失败，始终没找到治愈我母亲的办法，就那么由着她的性子什么也没做，在内心的煎熬中看我母亲日渐消瘦，直到她咽气。我只会对她讲童话故事，我是不孝女，你不能知道。”
“你不说我也能从你哥口中问出来，我在意的不是这个！“露娜不免抬高了音量。“你是害怕我查出你的真实身份对吧？”
雨水冰凉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的滋声响，与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令露娜感到窒息。五月梅低头默不回答，露娜也不愿向前与她进一步对质。
“好了，我不是五月梅，我就是落雪，落雪就是我，我只想活下去，这个理由恰当吧？”
现在轮到露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从五月梅的表情上来看，她被自己冲动下说出来的话吓住了。那神色一闪而逝，像是有什么东西照亮了她的脸，然后露娜才注意到，那是因为窗外的一声惊雷。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房间的门半开着，依稀可以看见对面的宿舍里亮起灯光，不知不觉，雨声渐渐密集起来，五月梅张开嘴唇，说出了尘封已久的秘密。
“我本来不住这，小马国才是我的家。我漫步于废弃的铁轨上，突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暴雪带入了一栋黑漆漆的钢筋楼内，和挂坠一起。我又累又饿，还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到一只白兔躲在瓦砾下取暖，道德还是屈服于现实，我生吃了它，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于是便在这定居生活。我以为他能随着时间流逝宽恕我犯下的错，但他不停地尝试占据我的意识，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和他作斗争。你来之后，我恰好想出了一个不完美的解决方案，能暂且切断他与我的联系，所谓的皇冠终于可以摘下来了。”
“他是……冰霜骨龙吗？梦中的预言，引领我来找你？十四岁的天角兽穿越时空取代她的母亲，那这个时间线的闪尘和五月梅不可能出生，好一个复杂的时间悖论。”
“是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每过一天，他就把不利于他的记忆清楚。”
光分析这段话，很难找出什么可疑点来。加上细碎的蹄步声从走廊处传来，留给她俩的温暖时刻已经所剩无几。五月梅她难以抑制泪水涌动。无法自持，进而坐在地面上放声哭泣。毕竟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啊。露娜后悔自己挑午休的时间责问她，也许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居然敢怀疑第一个帮助自己的孩子。
“我可以写信问暮光和星璇，你应该立即回家。”露娜皱起眉头，尽力宽慰落雪，她的声音高不起来。
“就这样吗？露娜和他们都这样认为的吗？”
“可有病你得治啊！你容忍他欺负你，你一直自己扛着，早晚有扛不住的一天！把知情者一个个都弄死没有意义啊！”
这句话落在五月梅耳中，仿佛是黑夜里打了个响雷，她微微抬起，皱起眉，忽然爽朗地笑了，还是捂着肚子笑的那种。随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美好的表情瞬间化为了尘埃，均匀地铺在她忧郁的脸颊边。
“这些话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去世前，把护符传给了我，由我继续和龙神斗争下去。”五月梅回身之时，露娜还愣在原地没回味过来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五月梅挑了挑嘴角，对着露娜的脸庞呼出一丝寒气。
“我懂事了，母亲却没能等到晨日的阳光，以最坚挺的姿态倒下了。”
女儿继承母亲的遗愿，替她解决这个麻烦是理所应当的事。
“妈妈睡前讲给孩子的故事，这感情真的，好啊。既然你能把宝石从皇冠中分离，说明你在驱魔的道路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它应该没机会和你讲话，就算讲了他也不能摧残你的意识。”露娜忽然开口，露娜打算将两边的窗帘拉到中央，五月梅反而走到了阳光之下。
“目前我可以屏蔽龙神，就跟掐断一个区域的信号塔一样容易。小蝶就先做她的凤凰梦，我能赶在冬天之前解除契约，护符能被取下来。”她平静地回应道。五月梅仍然挺立在阳光下，尾巴处冒出一丝青烟。
“还需要献祭谁谁谁吗？你若老这样搞，会引得夜之子反抗你的。”
“但管事的不是小蝶吗？何况月球上遗留的宝贝，哪样不是你带来的？”
好一个回旋镖，打得露娜哑口无言，今天五月梅完全不露马脚，西湖的事下次再提吧。
“我问你一件事，有关学校的建筑图纸在你手里吗？”露娜的声音透着些困倦。
“对的，是在我这。夜大校长什么都和你讲了？有必要因为个图纸弄僵和前辈的关系吗？露娜，你现在跟我回一趟秘境森林，我今天就把图纸交给他。反正，我没有标记埋藏圣器的具体位置，她只能干瞪眼。”五月梅张开翅膀，向一名路过的学生挥蹄问好。那学生穿一袭黑色长裙配丝袜，焦急忙慌地快速朝北边的小路奔去，完全忽略了五月梅的好意。
“你给她，我怎么办？”
在最容易困乏的时间段听到一个漏洞百出的玩笑话，她此时只想独自在阳光的洗礼下漫步于鹅卵石小路中。尽量避免和陌生的学生产生眼神上的交流，因为这会让对方加深对她的友好印象，再推荐她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去干自己不情愿的事。
“让她拿走呗。最好再对石头问问自己还能当多久的校长，估计不超过一周，想起她在惶恐之中拼命疏通关系找后路的模样就好笑。”五月梅答道。
“那宝物叫先哲之石，能预知未来。是我要抢在夜骐前面夺走它。”
露娜肩膀轻轻松懈，用魔法拉上了绿色的窗帘。五月梅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听起来蛮厉害的，反正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想拿就拿走吧，要我陪你去拿吗？”
“这……”露娜像是被吓了一跳，目光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现在就去。”
落雪总是不愿找父母朋友倾诉，看上去是不愿意连累他们困在这个麻烦里出不来，其实完全是在销毁自己库存不多的真诚，把麻烦丢出去，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说，问题还会变本加厉地出来。出了云中城，即使是露娜也没法及时帮她怼欺软怕硬的公子哥；一生都活在恐惧的阴影下；即使她重生后，也不愿意把契约的事向露娜全盘托出，在龙神没找上门前处理皇冠，搞得她彻底被恐惧吞噬。现在这个女儿也学妈妈一样沉默寡言，但至少她在积极地寻找对策，在做判断和决定的过程中是不会受任何小马左右的，虽然她在社交时往往言辞过激目光冷淡，可这说下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露娜与五月梅并排漫步于温暖的鹅卵石小路上，沿雾轨宿舍南边的小路走过两栋楼，再绕过喷泉向南拐入一条商业街就能抄近路赶到石阵中。宿舍楼的灯光如流水般蹚过，夜辰的兄弟守在喷泉边擦拭枪尖，五月梅还主动向他挤眉问好。露娜忽然觉得其实五月梅骨子里的温柔和她妈妈的根本不是一种。
“前面就是了。等等，警察怎么会来学校，索洛尔办事效率这么低吗？”
五月梅在路灯旁停下，举蹄向石阵旁的小树旁指去，露娜抬头一看：两名佩戴警徽的飞马警察一马拿纸和笔，另一马面对一名女学生，正在对她进行调查。他们应该是不懂得照顾女孩子的情绪，一直在冲那孩子嚷嚷着说话，简单的单词在粗重的嗓音下连成模糊的口头语，搞得露娜都听不清警察叽叽呱呱在问什么鬼话。何况她俩与警察就隔着一层绿化带。
那女孩穿短袖衬衫配牛仔裤，头顶背后的红色蝴蝶结异常醒目。露娜本应能立刻认出她，可是她不应该没有翅膀的啊？头顶那根角又是怎么回事？
五月梅勇敢地奔上前去，然后说，“咱们去帮她一下，正好你也得去警察局一趟。也不完全算碰运气，你如果能帮她，她可以做你的证马。”
本来露娜想等警察走了再单独约女孩去咖啡馆了解情况，可眨眼间五月梅已经站在女孩半米远的绿化带旁，露娜也不可能打断警察的问候喊五月梅再回来。
“事发当时，你在游艇的小卖部里干店员对吧？”高个子飞马警员严厉问道。
“是的，但我什么坏事也没干，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蝴蝶结女孩嗓子快都喊哑了。
“你店向外出售了一对火箭助推器。一对情侣戴上你卖的助推器，助推器却在崖边发生剧烈爆炸，幸亏现场无马伤亡。有黑客在里面写病毒，你卖之前对此事知情吗？”
那女孩子快要被恐惧感压得窒息，双膝跪地，用胳膊把眼睛完全挡住。
“我不知道啊？老板说这是活动奖品，要送给夜大辅导员和校长的。我朋友恰好待在船上参加舞会，我不能不报答朋友对我的恩情，所以把奖品送给了闪尘和雾轨。”
闪尘和雾轨的朋友。除了闪尘提到的大男孩野火外，只有带女儿的翩飞。
五月梅向她大方地递过蹄去，嘴角抿着些许微笑，两名警察懂得给五月梅面子，由着两个女孩温情相拥，像对方各说一句安慰的话。女孩的发色和眼瞳颜色很浅，因此显得清淡儒雅。她穿的皮鞋沾了些许工地里的干土，看来露娜的猜测是正确的。
大概有五秒钟，时间是完全凝固的，露娜看着紧紧抱住的两个女孩，看着五月梅双蹄环绕在女孩的背部，两名警察说过些悄悄话，便准备扭头离开。露娜连忙叫住他俩，直接问道：
“到底咋回事，你们干吗要吓唬他？”
最后打破时间凝滞的，还是露娜极其严肃的质问。
“我们收到学生举报，说有黑客想里应外合谋杀夜大校长和他的侄子。，我们有充足的证据怀疑是这个翩飞在提供内应，”高个子亮出证件，并向露娜出示一张质量清晰的手机图片。十分陌生的蓬头飞马拎着手铐，一动不动地和一匹略微肥胖的青年陆马站在一起。另一名警察立刻接上，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老板娘和黑客已经落网，他们已经招了。翩飞配合老板娘把编写过自杀程序的智能喷射器企图卖出去。现已查明，她靠非法途径从虹厂获得这个东西，然后在活动开始前藏匿于游艇的便利店去。”一名警察向同伴挑了挑嘴唇，甚至还眨了下眼，暗示意味十足。女孩子和五月梅一时沉默，任由一名警察拽住翩飞的蹄子，强行把她拉入身旁。
一旦警察说出这样的话，留给被怀疑目标辩解的机会也不多了。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即不动用魔法暴力驱赶警察，又能立刻洗脱翩飞的嫌疑？对了！先哲之石！藏在旁边树篱内的圣器！旧时的记忆涌入脑海中：何止是一颗，她曾经把好几颗石头存放于城堡阁楼里的储物柜中，匆忙离开的月球。后来应该是落雪替她弹去蜘蛛网，另找地方把石头藏下的。
一同经历过生死、祖辈又是午夜绽放的子嗣，夜辰没有欺骗露娜的理由。
想到这，露娜一声不吭地疾蹄上前，一把将翩飞护在宽大的羽翼下，两名警察在惊慌之中立刻掏枪，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
“翩飞是被威胁的，我最烦你们吓唬小姑娘，给她下套。给我一分钟，我给你证明。”
露娜平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出现冰雪消融般的神色。未等警察们反应过来，露娜便抛下大家绕过石柱，走到六颗石雕的正中央，矩形树篱的旁边。翩飞半信半疑地跟在露娜身边，正好走出警察对她的控制范围。
“露娜，你该不会是想？”五月梅伸开胳膊，冻住了黑洞洞的枪口。
“用先哲之石证明翩飞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