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是出乎了骆襄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刁蛮公主感念自己于粪水中解救她之恩，他不敢说公主把他当作朋友，这种词用在两人之间不合适。
没想到月璮开了口，竟然诉说的是对自己生出了男女之情。
她微红着脸，像是急于等着听他的答复，一直咬着下唇盯着他的脸看，眼中满是期许。
过了半晌，骆襄沉沉开口。
“今日的话，还请公主收回。”
月璮俏脸一僵，脸色瞬时变得煞白。“为什么！”
骆襄腹上的伤口极深，胡荃说再向上半寸就会扎进内脏，这会他也没什么力气，一字一句慢慢的同月璮说了清楚。
“小人不知公主此言意欲何为？你我身份霄壤之别，绝无可能。”
月璮还以为是旁的什么原因，听他这么说反倒松了口气，面露喜色与憧憬解释。
“无碍的！父皇很疼爱我的，他也一直为我的婚事忧心不已，如今我找到自己心悦之人了，我去求他，招你为驸马！”
骆襄越听这些话眉头皱得越紧：“公主纯真果敢，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便是陛下为你招驸马爷，也不会允许你嫁一个奴才。”
月璮闻言也急了：“什么奴才？你何故要自轻自贱，你武功那么好，现在又在三皇兄府里当差，我可以同三皇兄说，让他在军中给你安排个军职。”
“或者……或者我可以求父皇，让你在皇城司做个小官，总是不会让你继续做奴才做护卫的。”
骆襄见她越说越离谱，看了眼守在门口的瑞秧，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月璮。
“公主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在梁国境内做官，也不会从军，亦不会做你驸马。骆襄此生只想守在小姐与小公子身边，做个奴才，做个护卫，公主的好意奴才心领了，请回吧。”
这确实是他给自己的底线。
他被一同从越国都城带走时恨惨了梁弈，后来一路上发生的种种，又让他的心绪开始动摇，最终他选择追随景晟留下，却绝不会为梁国人效力，往后去攻打自己的国家。
虽然他知道越国已经烂到了根里，可若要他挥剑上阵，戈矛直指曾经的袍泽战友，他做不到。
月璮眼中聚起泪意，也管不得门边还站了个瑞秧，抓着骆襄垂于身侧的手哀求的摇了摇。
“你……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什么是喜欢？
少年从军，一心只想挣个功名，老天给了他一身优于常人的筋骨，受叶桓器重，成了人人艳羡的少年将军。
他一心只想为国为民做点功绩出来，如今却隐姓埋名留在了异国，家里人或许都以为他死了。
他也不知道他最后为何会坚定的选择了他认为对的这一边，放弃了越国的功名与富贵。
许是因为那个闪着光的女子吧。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像个看客，看她身似浮萍，却依然敢为些非亲非故之人挣一个新生的机会。
看她守着与貌合神离夫君的承诺，以德报怨一路上对柳氏再三忍让照顾。
看她倔强得宁可自戕，也不肯回越国束身束心。
看她白手起家，从人人皆道以色侍人的越国妖女，变成了慧智兰心，才华横溢，万民爱戴的准皇妃。
看着她与同样闪着光的男人携手并肩，同进同退，看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前呼后拥的将军夫人，变成了现在即便当街遭遇刺杀，也临危不乱，吩咐众人该行何事的女诸葛。
他崇敬她，仰望她，他原本是为了守护景晟而留下，最后却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挡了刀子。
如果这便是喜欢，那便是吧。
只是他的喜欢或许与月璮不同，他永远不会把这种感情宣泄出口，只要此生能默默守在身侧，看她平安幸福，他就心满意足。
“小人对公主只有恭敬之情，朋友之义，如果往后公主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力所能及之事，骆襄定会相帮。”
“唯独公主的情意，骆襄不能回应，请回。”
月璮哭着夺门而出，瑞秧复杂的看了骆襄一眼，吩咐外面候着的小厮把门窗关好，就去追月璮了。
澜澈苑正堂上，众人见月璮红着眼眶回来，喊着要回宫，几人也不好再做逗留。
姜湄送众人上了马车，梁珏的车泊在最后，见前面几人的车驾车轮开始滚动离去，梁珏又转过身看向她。
“姜姑娘，是否对珏有什么误会？”
姜湄抬头，看向他清朗的眉眼，他眼中一片澄澈，儒雅温敦。
“可是今日民女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引得殿下有此疑虑？”
梁珏见姜湄跟他装傻，轻笑了笑。
“说实话，珏与姑娘一见如故，若姑娘缺个聊诗词歌赋的知音，珏很乐意为之。”
“姑娘予过珏清酒一杯，清茶一盏，清歌一曲，珏是个酸腐的文人，虽算不得君子，却始终以君子之姿为榜。”
梁珏双指交叠，抱于胸前，向姜湄浅拘了一礼。
“珏说这些，是怕姑娘寻错了方向，走错了路，反倒叫旁人趁虚而入。若姑娘何时能放下对珏的芥蒂，珏亦愿与姑娘放开胸怀，杯酒言欢。”
说罢梁珏转身登车而去，留下姜湄踌躇的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几辆马车整理着思绪。
送走几人，瑞秧对姜湄说了适才发生在骆襄房中之事，姜湄抿了抿唇角，向着骆襄寝房而去。
见姜湄来了，骆襄想坐起身见礼。“小姐。”
姜湄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在骆襄床前几尺处的圆凳上坐下。
“今日可好些了？药换了吗？”
骆襄是为了姜湄受伤，姜湄每日得空便会来瞧他一遭。
骆襄虚弱的脸上泛起了些红光与笑意：“小姐劳心了，好些了。”
姜湄叹了口气：“月璮的事，我已知晓，你二人相遇之初，我便察觉她对你很是在意，但我并未从中阻拦。”
“原我还有些忧心，若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怕是往后的路不好走。不过你既对她无意，也是好事。”
“如今越国我们已是回不得了，不若你也在梁国成个家，一来可断了月璮的念想，二来，往后你有了妻儿，也就不再孑然一身了，若是再遇到这种事，万不可不顾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