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奉安的第二日，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历经那一场灾难之后，姜湄几人都对落雪有了些抵触之感。
越国的冬季极少落这么大的雪，因为气候较梁国温暖许多，历年来即便隆冬中下几场雪，落得也不厚，存将不住。
去年在澜澈苑刚入冬时，景晟很喜欢下雪的日子，有涮肉吃，又能在雪地中玩耍。
之前没人伴他玩耍，后来有了花花，来了奉安又日日和小伙伴们打雪仗、滑爬犁、点小炮仗，似乎关于雪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玩得尽兴了，甚至有时晚间回去时裤脚里都结着冰碴，他还兴高采烈的同姜湄说过，他喜欢梁国的冬日，喜欢下雪。
可这一场雪崩，也让他看清了美好表象下潜藏的祸端。
“姐姐，我不喜欢下雪了。”
景晟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突然发声。
姜湄思忖片刻，轻声说道。
“晟儿，你可想过，梁越两国为何一直战乱不断？”
景晟闻言转头看向她：“师父不是说过，因着越国闭塞，不愿通商，阻了梁国发展么。”
姜湄把手捂在汤婆子上，睫毛轻轻眨动。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来了梁国之后，倒是让我想通了这其中的另一层深意。”
景晟坐正身子等待着她的下文。
“越国历史悠久，占的是这片大地上物资最盛、气候最优之地，你的先人，越国的开国王君在如日中天之时并没有向北继续扩张国界，你觉得是为何？”
“蟒岭横亘于北方，据太傅所说，先祖也试过向北延伸势力，可刚打过岭北便收了手，许是山高路远，连年的征战军力上也有些疲软了吧。”
姜湄点了点头：“或有此因，却不尽然。”
“从现今梁越两国交界处的地势地貌来看，兵马确实不易翻越，否则也不会多年为争一个天沐关而大打出手了。”
“近些日子我也翻阅了不少阿弈的藏书，对照越国史书来看，越国崛起时，梁国尚处于多部混战的乱局。”
“游牧部落在常年互相争抢草场水源，野蛮凶残，人强马壮，更何况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每一处沼泽与湿地所在，越国派出的几队侦察兵都没能回来。”
“所以依我看来，越国当时的国君没有再选择继续北上，也是觉得这代价太过惨重，便是把岭北之外尽数收进越国版图，也无力派兵长途跋涉守住国界。”
“安安祖先便是当年随开国国君征战的军师爷，不知道他们家祖上是否有流传下来些记载。”
“总之，越国选择了气候温暖，适宜发展农桑的蟒岭以南，而岭北之外的梁国在经过多年部族斗争融合之后也建立了国家。”
“随着时代变迁，朝代更迭，越国虽占据有利资源更多，却因着安逸而逐渐自大昏朽而积弱，梁国渐强，又怎会满足拘泥于冬长夏短，物资匮乏的北方呢。”
“便是街边流浪的猫儿，亦是按照健壮善战与否划分地盘的，弱肉强食，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道理，于人更是如此。”
“梁国冬季寒冷漫长，雪势大时甚至能封门十几日，人都是向往着更舒适更安逸的生存环境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若越国强不容欺，自是不会轻易被他国进犯蚕食国土，可眼下梁国日益强大，国界南移已是必然之势了。”
景晟闻言若有所思，边听边点头：“姐姐言之有理，国与国之争，抛开身份客观而视，倒是能摸出个规律。”
瑞蓉和瑞秧听得云里雾里，瑞蓉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小姐，小公子，你们说的这些蓉儿都听不懂。”
姜湄轻笑，递了个软枕给她。
“困了就睡会吧，这些事你一个小丫头也不需要懂。”
景晟近些日子与瑞蓉混得亲近，殷勤地又递了条毯子给她。
“蓉儿姐只需懂得菜怎么做好吃就够了，回府以后莫忘了答应晟儿的烤鸭。”
梁帝收了回信，知道梁弈无恙后便发了告示，说是皇三子梁弈视察奉安县时突遇雪崩，为了解救城中百姓而负伤，现已康愈，不日返还。
是以一行人的车马由皇城司开道进了丰都城之后，被街道两侧的百姓夹道欢迎，高呼着三殿下千岁。
马上的梁弈有些消受不住，在姜湄面前一向没皮没脸的他，这会不自觉地把棉帽帽檐向下拉了拉，垂低了头。
抵达澜澈苑大门前时，便瞧见了孙敬笑吟吟地候在门前。
梁弈翻身下了马之后，踏月径自熟门熟路地往后门小跑了过去，许是几月未见老婆孩子，思念得狠了。
“孙公公，怎么不进去却在这里冻着？”
孙敬上下打量了梁弈一番，脸上笑意更甚：“陛下记着您今日回来，早就命了老奴来府上等您，说是人一到务必拽进宫去见他。”
“老奴瞧着殿下确像没什么大碍了，自打知道您伤着了以后，陛下几夜都没得安睡，也是担心得紧了。”
姜湄几人踩着步梯下了车，瑞蓉瑞秧扶着姜湄慢步上了台阶，也向孙敬深福了一礼。
“孙公公，许久未见了，还未曾向您道声新年如意。”
温和有礼的美人这一声问候，可把孙敬的心里乐开了花。
“好好好，不过老奴这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可如意的，反倒是姑娘新年定是更加盛意的。”
梁弈打断两人对话：“孙公公，容我更个衣便随你进宫，她身子骨弱受不得寒气，让她先回去歇息吧。”
孙公公噙着笑摇了摇头：“姑娘今日怕是要再受些累了，万岁爷的口谕是，叫那两个人一同来见！”
姜湄微怔，与梁弈对视了一眼后两人眉间倒是不约而同聚了些期许。
梁帝在这个时候竟要召见姜湄，若他态度仍一如从前般坚决反对两人成婚，应当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敲打鞭策。
相反却是在梁弈重伤初愈回到丰都时一同召见二人，也许意味着他对姜湄已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