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弈坐在正堂上位上，双腿敞开上身微倾单肘拄着膝头，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赵雪桥虽跪着，上身却昂得很板直，抱拳揖道。
“殿下，您曾对小人说过，若有朝一日能重归您麾下，愿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知时隔几月，可还作数？”
梁弈拇指与食指相互摩搓着，直视着赵雪桥双眼，看了许久，像是在分辨着他眼神中的坚定到底有几分真切。
黎诺安见梁弈久久未允情郎起身，时不时忧心地瞥两眼。
梁弈看在眼里，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起来说话吧，不然黎小姐的眼神要在我身上生生剜出几个洞了。”
众山匪面面相觑，见赵雪桥起身也纷纷站了起来。
李二奎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大嗓门一开口震得房梁都要颤几颤。
“三皇子殿下，我们一路上已经听大哥说了此事原委，抛开我们以前的身份不说，大哥当时拒了您，也是为了我们兄弟，您大人有大量，可不兴记仇啊。”
众人纷纷附和。
赵雪桥出声制止：“殿下心中自有计较，莫要失礼多言。”
梁弈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漫不经心开口。
“赵寨主愿重回军中，只是为了红颜？”
赵雪桥沉吟，思虑了片刻，星目朗朗，眼神坚定不见丝毫畏惧。
“为了安儿，自是甘愿赴汤蹈火，她父母将她托付于我，便是为了国公爷与夫人，雪桥也要重执刀戟，救出他们。”
“只是若说仅是源于此，却不尽然。”
梁弈眸中一动，抬头看去，挑了眉头。“哦？愿闻其详。”
“我们兄弟，都是少年时便应召入伍的，雪桥是个孤儿，可雪桥的兄弟们不尽是。”
“这些年里，不论是在战场厮杀，还是流亡路上所遇所见，都昭示着战乱给予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灾厄与苦痛。”
“雪桥是个粗人，少时却读过些书，雪桥明白国之纷争乃是必然，市集上同卖一种货品的商贩尚且要明争暗斗，拉拢客人，更何况是同饮一川水，同隔一座关的两个国家。”
“天下一日不能一统，战争便一日不能终止，雪桥的兄弟们也一日不能归乡与亲人团聚。”
“越国国君昏虐残暴，原本雪桥觉着与兄弟们躲在山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山下的纷争便与我们无关，如今看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有能力反抗的大丈夫都持着这般想法，那像安儿或那些更加弱小的人们，又如何与命运抗争，他们或是连喘口气都由不得自己，只能任人摆布，随波逐流。”
“殿下文韬武略，乃当世之龙，雪桥天生就力气大得异于常人，若当真能辅佐殿下成就大业，也算没辜负老天爷赐的这身硬骨头。”
梁弈轻笑：“你倒是照比上次见时通透了不少。”
赵雪桥握了握双拳，其实他的心境大变，是受了黎母影响颇多。
为了照顾黎诺安情绪，这一路上他从未表现出来分毫，也没提过半个字。
黎母所作所为，给了赵雪桥莫名的震彻。
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在厄运降临到自己女儿身上时，竟敢愤起执剑，与皇权对立斗争。
在城门前分别那夜，黎母眼中的坚韧决绝，在火把燃烧的明灭光影相映下，竟让他觉得比战场上提刀厮杀的英雄更加丰伟。
一个女人，为了守护自己珍视之人时，尚且不畏强权，抛弃荣华，束发握剑。
他赵雪桥，被众弟兄奉为头领，尊称一声大哥，被黎诺安视为依靠，自诩为顶天立地的汉子，又怎能再带着他们东躲西藏，不得见天日？
梁弈又扫视了一圈栖风寨其余的人，其中不乏身有残疾的，高矮胖瘦“各有千秋”。
“那他们呢？也欲重回军中？”
赵雪桥看了眼身后的众人，向梁弈请命。
“殿下，他们都是些可怜人，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否请殿下赦了他们的罪，让他们在梁国能有个安稳度日之所？”
梁弈暗搓搓的抿了抿唇，面色却仍然冷峻。
“你们曾是逃兵，又在越国落草为寇，现在想在我梁国从良，倒是应该同本宫交代交代，除了杀人放血，打家劫舍，你们还会做些什么，本宫这，可不养闲人。”
几人面面相觑，缓缓有个胖手迟疑着优先举了起来。
“那个……殿下，小人是寨里的厨子，这些年走南闯北，兄弟们平日里吃的饭菜都是小人做的。”
“小人梁菜越菜都会烧，若是殿下这府上厨房缺人手，小人也做得，只是……小人晕血，杀不得鸡鱼。”
梁弈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假作思索着一下下点着头，目光却向姜湄瞟去：“噢……厨子啊……”
黎诺安早就侧耳听了半晌，这会忽然起身快步跑上前，急吼吼地说：“我……我能作证，他腌的腊肉，山林小炒，都可香了。”
她又指着另一个脚有些跛的说道：“还有他，他做的面食、点心，不比京城酒楼里卖的差。”
那人冲黎诺安害羞的笑了笑，抚了抚后脑。
“小嫂子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不过从军前家里在越国是开小茶馆的，打小就帮着我娘揉面捏花做点心而已。”
姜湄迎上梁弈的目光，眼中满是惊喜。
众人陆续毛遂自荐了起来，有的说自己会养猪，有的说自己会养蚕，有的说会炒茶，也有的说会些木匠工匠活计。
最后唯有李二奎等五六人，别别扭扭的不吱声。
姜湄起身问道：“这位兄台，你可会些什么手艺？”
李二奎看了看身后几个垂头丧气的，脸色讪讪的，含糊着答了句。
“俺们几个啥也不是，以前家里都是种田的。”
姜湄喜形于色，与梁弈对视一眼，梁弈冷着的脸瞬时换成了宠溺，爬满了眼角眉梢。
黎诺安劝道：“二奎哥，你们几个就细细说说嘛，殿下总会想办法给你们安排点差事的。”
说罢她讨好的转头向梁弈唤了句：“我说的对吗，姐夫。”
赵雪桥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黎诺安冲他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