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湄也不恼她，开始一样一样介绍今日菜肴。
“这道羊方藏鱼，乃是民女祖籍处流传了多年、老少皆宜的一道美食。传闻千百年前，上古大贤彭祖的幺子违背父亲命令下水捕鱼，恐其责备，央求其母将鱼藏入正在烹煮的羊肉内，便就有了这道菜。”
“鱼和羊合至一齐正是个‘鲜’字。”
众人低头一瞧，鱼头和鱼尾之间，整齐地码着切得方方正正的羊肉块，上面还有胡萝卜雕出的字花，是个“鲜”字。
这种在梁国人眼里完全无关的两种食材，如今竟出现在同一道菜里，精致的摆盘，恰到好处的点缀都勾起了众人的好奇。
素来听闻越国人在饮食烹茶上极为讲究，适才已见过姜湄点茶技艺，也品了惊艳之茗，几人倒是也想尝尝这道菜到底是不是一如她所说，那般鲜美。
月璮最是看不得姜湄故弄玄虚的样子，心里哼哼，不就是寻常鲫鱼与羊肉么，哪里就有她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了，兀自夹了一片肉送入了口中。
肉质酥烂，不怎么用咀嚼肉片便在口中化开来，羊和鱼的膻味腥味根本尝不出来分毫，鱼肉已与羊肉融为一体，口感丰富，从未品尝过的鲜味在口腔中不断升腾跳跃。
“这……这也太好吃了……”月璮惊讶地瞪着大眼睛，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对食物向来无甚兴趣的梁珏，看了月璮的反应，又用余光瞟了瞟泰然自若的姜湄，也执起筷子品尝了起来。
姜湄观察着几人惊艳的脸色，又介绍起下一道菜来。
“梁国虽少食猪肉，但这道东坡肉却是在越国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幼童都情有独钟的一道名菜，色如玛瑙，入口软而不烂，肥而不腻。”
“通花软牛肠，是将嫩羊肉拆碎灌入牛肠，经过几次烹制后盛盘浇汁。”
“羊皮花丝，是取羊肚切成细丝，长近一尺，用芝麻酱与酸水等料拌匀，辅以青瓜丝，脆爽可口。”
“羊肉索饼，与传统梁国馅饼略有不同，重新调整了配比与用料后，食之有调理脾胃气弱之功效。”
“以上事关羊肉的几道菜肴，都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有些我从前在越国吃过，有些是从前朝的古籍记载中试着改良而烹出的。”
“民女事先尝过了，还入得口。”
众人随着姜湄口述，一一尝过，月璮倒是啧啧惊奇，梁珏与梁衍虽也被菜式的精美和味道的精妙所震撼，却没表现过多情绪。
梁衍搁下筷子说道：“姜姑娘玲珑心思，这一席家宴吃得倒是比国宴还丰富些。”
梁弈抬了抬眼皮看向他，意有所指地答道：“皇兄谬赞了，只是自家厨房做的小菜，用的东西也没什么名贵的，又怎可与国宴相比？”
姜湄听了梁衍的话，心中有了计较，这二皇子看似为人圆滑容易相处，实则句句话都挖着坑，便是过府吃顿便饭，都要暗指梁弈自恃功高，澜澈苑生活奢靡。
“二殿下确实说笑了，席间每一道菜，都是市集上常见的东西，不过能得几位殿下赞誉，这几道菜可就不再平凡了。”
一直默默吃菜的梁珏突然开口接话：“这两道鲜蔬，很不错。”
姜湄有些吃惊，自己还没细数每日在饮食中加入些新鲜果蔬的好处，不想大皇子竟先开口直言喜欢那两道素菜。
月璮闻言也夹了片裹满酱汁的菜叶，试探着放进了嘴里。
适才吃了几道荤菜，虽然并未觉着腻口，可此刻嘴里鲜蔬的脆嫩和着独特的调味，竟让她第一遭觉着素食比荤食好吃。
“民女听闻梁国百姓多以菘菜用来腌渍成泡菜食用，却鲜少以新鲜菘菜为食的，这虽与梁国流传百年的饮食习惯有关，但或许这种新的烹饪方式，可能让梁国子民慢慢转变饮食习惯。”
“不知自古流传下来的《黄帝内经》，几位殿下可有耳闻？”
梁弈思索了一会：“似乎曾经听胡大夫提起过，是最早的一部医典。”
梁珏亦点了点头：“本宫倒是在他类书籍中看过，此书乃是历代黄老医家传承增补创作而来。”
姜湄见有人能听懂，便继续说道：“《黄帝内经》中写道：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依民女拙见，此书既能流传千年之久，其中所言必非虚，若是这些新的烹菜方式能为百姓所喜，或能逐渐平衡肉、粮、菜之间的供需，百姓身体也能更加健康强壮。”
梁珏第二次听闻姜湄对民生一事侃侃而谈，由衷赞道：“姑娘兰心蕙质，心怀天下，这几道虽非什么名贵菜肴，可实是为着两国文化之融合做了个推手。”
梁弈几番观察，梁珏这与湄儿从前略相似的性子，从来都是惜字如金，更不会主动夸奖谁人，然而今天却几番与她攀谈。
姜湄颔首：“大殿下过奖了。”她看向月璮，筷子舞得飞快，一口肉一口菜吃得香甜，轻轻勾了勾唇角。
天色渐暗，三兄弟饮起了酒，梁弈怕姜湄疲累，让她先回涤心斋休息去了。
饱得直打嗝的月璮公主，为了消食在澜澈苑中漫无目的的散着步，三哥府上不让进女婢，跟着她伺候的宫婢都被她留在了府门前。
随手拾了片宽大的落叶，拿在手中把玩，顺着树叶脉络撕着叶片，心思单纯的她这会有点纠结。
已经答应了要帮疏桐的忙，定是要盯好这个姜湄，想点办法让她远离三哥，知难而退的。
可今日再见，也不知是被她那碗茶还是那桌菜所动摇，月璮心里竟觉得姜湄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更何况……若是把她赶走了，再去哪里喝那么香的茶，看那么亮眼的茶百戏，吃那么香甜的东坡肉？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走，月璮是在宫里出生的，对这宅子不怎么熟悉，迷了方向。
打小争强好胜的她自是不可能大声唤人来寻她，这会天色渐渐黑了，她瞧着前面院子里隐约泛着微光，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中，想问房中人借个灯笼问个路。
还没走出几步，左脚突然像是踏进了个泥坑，温润又热乎，就是好像有股子怪味霎时腾得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