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宗门或部族的密文。”抚过那些看不懂的奇怪字符，应疏月有些许失望。
轻柔话音唤醒余下两人，南沨应是浅眠，睁开眼睛时精气神十足，没有半点倦怠。
另一人则不然，他无力地蠕动了一下，想伸手去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手臂动弹不得，猛一睁眼，才知双手被缚到了身后。
“谁绑的？”侧躺在石台上的人先是看见将书简合上的女子，见她面无颜色，仿若身在云端，不识他人困苦。再看女子一侧的男子，一副恨不得揍自己一顿的神情。
这才想起昨夜睡去之前做了什么，他撑爬坐起，转了转脖子，有怒不言。懒懒打了个哈欠才又说话：“绑我有什么用，我既不会害你们，也不会自己逃跑。我还要亲眼等着看你们把祭云宫给除了。”
看了看各个穿的还是自己的衣裳，嵇慕又道：“你们先把莲蓬衣披上，还有面具，等会儿祭云宫的人要集早会，到时你们找个机会混进去，把大体情况摸排一遍，回来我们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应疏月问：“为什么不一次性计划好？”
嵇慕说：“祭云宫每天都进行不同的活动，教徒的安排没有固定，所以我们要弄清楚他们的势力分布，才好下手。我那天就说过，只要有一个高手陪我来，就有七成把握毁了祭云宫。”
他扭脸瞧了眼南沨，又道：“现在有两个高手，那我们成事的机会又多了一成。你们先穿戴好，我把计划再捋一遍……”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拿起嵇慕昨夜抱来的黑斗篷披上，几副刻制得精巧绝伦的鬼面卧在石几上，像极了几张小鬼的脸，得意猖狂。
应疏月随手拿起一副，边戴上边问：“嵇公子说的毁，是怎么个毁法？”
“当然是一举歼之，全山倾覆。”嵇慕道。
戴上的面具又揭开，应疏月面露惊色，说道：“你不是说祭云宫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吗？比如那些被骗来的普通人，还有……被抓来的人……”在未弄清此人面目前，来找墨如雪的目的还不能轻易透露，她只能擦着边际随口一提。
“祭云宫里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就算你不伤害他们，他们也会以身献祭，求得永生。那些听闻祭云宫能医奇难杂症而来的人就更不无辜了，甚至说，他们其实更该死！”
“此话怎讲？”
嵇慕道：“或许是祭长生潜藏够了，想要出世，便放出各种引诱人的消息，以此传扬声名。他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秘术可以医治天下绝症，但很多术法都是以命换命的禁术。医一个人，就得死一个人，或者更多，这些死去的人是由祭云宫提供吗？非也，你要想救活想救的人，就要自己找来‘药引’，也就是一个或几个健康的同龄人，这些人从哪里来？”他意味深长地环视听得入神的人。
不用他细说，大家心里也明了。
阿峙被姚琳琅夫妇关在木箱里的情景犹在昨日，一想起来应疏月的心不由会颤上一颤。还有昭盛境内无故失踪的幼儿，前往殇南求医的富人……等不肆宣扬的种种，都隐藏着人性的黑暗。
太多人会因一己之私欲置他人性命如草芥，偷拐掳掠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就气得慌，应疏月从不自诩有大慈大悲之胸怀，可怜人必有可恨处。
她的目的很明确，一心要救的自然是那些一点都不可恨的人，比如那些孩子，比如她的师父。
思忖片刻，她道：“有些人固然可恨，却还罪不至死。再者，除了那些可恨之人，不是还有被偷拐来的孩子和被抓来的人吗？”
嵇慕道：“孩子有是有，可我从未去看过，不知道被关在了何处。”见应疏月冷冷盯着，他又说，“月月不信？我不是说了，自从祭长生抓来个美男子，我在整个祭云宫就是个多余的人，以前他在床上会跟我讲每日发生的事，后来……不说你们也明白了。”
他说得真切，连眼珠子都没有乱转一下，看不出有无编造。
“那被抓来的美男关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应疏月接着说，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知道是知道，进不去。”
知道就行。应疏月本想让他把整个祭云宫的线路画下来，以便行动，奈何此处无纸笔。
商议后，纪寒舟拿出袖中匕首，让他将路线画在石几上，大家把路线图记在大脑里就行。
在一团乱麻似的路线图里，应疏月只注意到了往生殿这么一个地方。照嵇慕所言，那个两年前被抓来的男子就关在往生殿里，这往生殿并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在地下一层，是整个祭云宫防范最严的地方。
眼见周围空间越来越明亮，外面逐渐有了动静，祭云宫正在慢慢苏醒过来。为了让大家心里有数，嵇慕以最快的速度将接下来的行动在地形图上演示一遍。
安全起见，四人里出动两人先打入敌人内部，加深了解，这种冒险的事自然由两个功夫好的人去。
很显然，这个任务落到了应疏月和南沨头上。听了嵇慕的安排，两双冷冽的眼睛同时射向他，眼中意味显而易见，让纪寒舟和这个狷狂疯癫的人留在一处，实难令人放心。
嵇慕摊手，曲臂从额上绞落一缕头发，指尖轻轻绕弄，叹气说道：“我要害你们就不会带你们来这里了，此间洞屋从祭云宫创立以来就属禁地，这里面的藏书可是祭长生的发迹秘笈，从无人来打扫，有异常也无人察看，是整个祭云宫最安全的地方了。你们若还信不过我，大可以再将我绑起来。”说着他很无赖地把两只手递到应疏月面前，又递到南沨面前。
两人都没看他，而是看向一旁的纪寒舟，征询他的意见。
凝思少顷，纪寒舟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们还信不过我的……”他伸出两指在身侧做着双脚快跑的动作，意思是“我的逃跑本事你们是知道的”。
见他成竹在胸，两人这才戴好鬼脸面具，罩上宽大兜帽，按照嵇慕安排好的路线离开。
功夫顶好的两个人走后，整间空阔的半山屋舍里只剩两个看起来都有点柔弱的男子，无声相视一面后，两人默契地别开脸去，谁也不看谁。
干坐无聊，纪寒舟索性从座上起来，负手走近那副挂在石龛中间的画像，静静端量，忆起了慕云雪说的那句：“世人皆仰至高位，唯吾一心逐清风。清风日日拂我袖，清川却作一枯骨。”
“你认识他啊？”
纪寒舟回头，见那人闲倚石几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铺开的竹简，反问：“不认识。你认识？”
嵇慕说：“纪大人说笑，那画一看就是百来年的东西，上面的人恐怕早就成一堆白骨了！在下从何处去认识？”
“你知道我的身份？”纪寒舟疑惑。
嵇慕嗤笑：“有多难似的，纪樛安嘛！你的画像都在祭长生寝殿里挂着呢！”
自慕云渊登基，纪寒舟入朝，御史台就不断探查与衍王有关的逆犯，祭云宫就是其中之一。他查别人，别人又怎会不知？只是没想到，他御史台还没有查到祭云宫潜伏何处，对方就已经摸清楚了自己动向，还摹了画像挂起来，日夜欣赏！
一想到有人时常对自己画像臆想，他真不知该不该笑一下祭云宫这种奇怪的做法？隐藏了表情，纪寒舟问：“只有我的？”
嵇慕说：“挺多人的，但我不认识。”
秉持此人言语只能信一半的态度，纪寒舟不屑与他扯太远，问了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所以你出现在浔州并非巧合？”
似乎都已经猜到嵇慕会说，他确实是因为知道御史台一直在查祭云宫，而祭云宫又掌握了御史台的行踪，为了取得最大获救几率，他出了祭云宫后便一路往浔州方向逃。
万万没想到，此人又不按章法出牌了，说：“怎么就不是巧合了？我要早知道昭盛国百官皆惧的纪樛安纪大人就在浔州，何至于……”边说着他手慢慢移至华丽粉衣襟口。
此一幕怎么看怎么熟悉，莫不是又来昨夜那套？思及此，纪寒舟大手一抬，忙喝令道：“住手！信……信你还不成吗？”
嵇慕邪魅一笑，不再说话。
分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一想到他行为如此放浪无形，不免让人有种惹不起的怕劲，纪寒舟暗自沉默了，一卷一卷翻看石龛上的竹简，等待应疏月和南沨探查回来。
……
出了藏书禁地，应疏月与南沨按照嵇慕指出的路线自山中洞屋绕至最下层，他们这才发现，那间藏书阁是在第三层，也是最高一层。
正如嵇慕所说，阳光洒进祭云宫之时，所有的教徒们全都出动了，与昨夜不同的是，他们今早没有在祭坛中央聚集，全体鬼面人都消失在山底一道巨型石门里。
那不是嵇慕说的往生殿的入口吗？不是说除了重要事宜，是不准进出的吗？应疏月回看南沨，他耸了耸肩，以示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来都来了，管他整什么花样也要去看上一看。两人掐了个合适的时机，跟在一群黑袍鬼面人身后，随他们一道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