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茫然呆立，如坠梦中，看不清眼前人，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梅姬先是狂喜，接着忿忿落泪，举起拳头捶男人的胸膛，一面哭一面娇声骂：“你这个负心汉！你追杀我多少次，摔我们的儿子，还要将我千刀万剐！你根本不信我，你根本不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怎会忘了爱我的感觉，不仅爱上别人，还要杀我？我不想理你，若我下得去手，若我下得去手，我早将你这个负心汉碎尸万段！”
闻霆病了这些日子，身子虚弱，脸瘦了一大圈，胸膛没那般结实了，梅姬的拳头接二连三捶来，将他的胸口捶得咚咚响。
如战场上双方交战最激烈时的擂鼓一般，落在沈清姿的耳畔，震得她耳膜轻颤，痒意化作丝丝缕缕的疼痛，绞进她的心脏。
而闻霆丝毫不在乎胸膛处传来的疼痛，只拿心疼的眸光笼罩住梅姬布满泪痕的玉脸，温润嗓音潺潺如水：“是我不对，你恼我、恨我、杀我，都是应当。只不许你不理我。”
“我就不理你！我要一万年不跟你说话，不跟你撒娇，不跟你见面，更不许你碰我、抱我、吻我！闻霆，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我要讨厌你一万年！”梅姬本不想流泪示弱，偏偏控制不住眼泪。
吧嗒吧嗒，一颗一颗砸在闻霆的心尖上，烫得他心疼。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皱紧了眉头，温柔霸道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求，一丝哄不好心上人的无措：“讨厌我可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许不理我。”
梅姬扯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肆无忌惮释放积累多年的情绪。
闻霆不厌其烦地为她拭泪。
哭够了，梅姬狠狠一把推开他。
他踉跄后退，站稳了，马上又要去抱她，她娇气地命令道：“站住！不许过来！”
闻霆便乖乖地不动，立在原地，病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似随时会昏厥过去，但他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坚强地扛住了。
梅姬将眼泪拭净，微微抬起漂亮的下颌，哭腔问：“闻霆，你可后悔了？”
闻霆沉默一瞬，眼神哀痛，颔首道：“是，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便一一说给她听：“后悔听了父帝的话，下凡渡劫，与别的女子纠缠，伤你的心。后悔没有记起你，没有相信你，反而糟蹋你的真心，百般折磨你，甚至要杀你。梅姬，这次历劫，我后悔了。回到仙界，我，还有轮回使，任由你处置。”
梅姬哈哈大笑，笑出眼泪，状若疯癫：“好！好！你可算后悔了！”
闻霆蓦地捧住心口，冲她招手：“是的，我后悔了，后悔得快要死了。梅姬，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梅姬朝他走过去，他刚扯开唇角，她就伸手狠狠一推。
这一回，闻霆再支撑不住，狼狈倒在了地上。
梅姬手背捂唇，哭道：“宋兮越！我说了让你后悔，你就一定会后悔，我说了一万年不理你，就真的一万年不会理你！为了让你后悔，我献祭了这具妖身的神魂，我快死了，我死了之后，你可以按照命册，与皇后娘娘双宿双栖，完成历劫，回归仙界，天帝会看重你，众仙会赞赏你，你开心吗?”
闻霆缓缓摇头，心里大恸，扶了几次地都无法起身，固执地朝她伸手：“梅姬，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再与别的女子纠缠。从你喂我吃下燃魂草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宋兮越，我只是闻霆。宋兮越不过是闻霆历劫的一道假身罢了，连命运都是轮回使写好的，什么情什么爱，全不作数。过来，让我抱抱你。”
梅姬动容，她始终见不得高高在上的闻霆太子如此狼狈，如此低声下气，哪怕是对她也不行。
她上前一步，忽然又后退，狠狠跺脚：“你休想博取我同情，蛊惑我原谅你！闻霆，这回我真的生气了！”
言罢，她竟转身跑了。
“梅姬，梅姬！”
闻霆喘着粗气，狠命抓住了手边的帷幔，不想，没能站起身，反而将帷幔扯了下来。
他看到跪地筛糠一般发抖的崔逢喜，从庞大的记忆角落里找到这个太监的名字，呵斥道：“崔逢喜，还不快去追梅姬！若梅姬再消失不见，朕诛灭你的九族！”
崔逢喜已然傻了，大汗淋漓，仿佛经历了数个轮回的死去活来，闻言，颤巍巍应诺，连滚带爬，爬出了高高的门槛，抱着廊下的柱子叫来侍卫去追梅姬。
殿内，沈清姿的脸渐渐麻木。
她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丈夫与梅姬打情骂俏，为梅姬心疼，为梅姬后悔，为梅姬哀痛。
她在他的口中，不再是“清姿”，不再是“妻子”，不再是“心爱的人”，成了急于撇清关系的“别的女子”。
他分明还是宋兮越的眉眼。
却处处不再有宋兮越的痕迹。
闻霆歇了半晌，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起身，回头时，敛尽了所有情绪，眸光乍寒，冷漠无情一如从前宋兮越看梅姬时。
他沉沉开口：“沈清姿，凡人皇后，我与梅姬皆是天上神仙，此番下凡，是应劫而来。你我之间本无情爱，望你莫要贪图些你不该肖想的，安分做你的皇后。”
沈清姿眼中盈满了泪水，嘴唇颤抖，哑声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说不下去，因泪水汹涌而出，淹没了她的嗓音。
她哭得很美，仙界也找不到几个能哭得像她这般美，这般惹人怜爱的，闻霆却无半分动容，更无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拿出天庭太子的凌人气势，拿出神祗蔑视众生的高高在上，冷冰冰威胁道：“若你执意不肯安守本分，执意耍弄你那些不入流的凡人伎俩，我便屠尽所有凡人，让苍生为她的伤心陪葬！我是神仙，是天庭太子，你当知晓，天界的太子屠尽人间，不过是挥一挥袖子的事罢了。不计较你从前算计梅姬的阴谋诡计，已是我对你、对凡人最大的仁慈。”
沈清姿的一颗心，随着他的一字一句，不断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无底深渊，她冷得浑身发颤，闭了闭眼，任由冰冷的眼泪滑落面庞，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你，杀了宋兮越。”
闻霆顿了顿，黯然道：“他伤害了梅姬，他该死。你当庆幸他没有真的杀了梅姬，否则，我历劫归去之日，便是人界破灭之时。”
他字字句句彰显神仙的强大，高高凌驾于凡人之上。沈清姿再无话可说。
她拖着千斤重的身子，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殿门。
崔逢喜涕泗横流，不敢出声，呜呜爬到她脚下，悲切地仰头望她。
殿内那个人，已不是陛下。
什么神仙，那动辄便要屠尽凡人、破灭人界的疯狂言论，怕不是个妖魔？
他寄希望于皇后娘娘，此刻，皇后娘娘成了他的主心骨。
沈清姿苦笑。
她是凡人皇后又如何，对方是神仙啊，还是天界的太子。
她能拿什么手段奈何对方？
她要想想，她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她绕开了崔逢喜，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迫不及待逃开这个令人窒息、令人绝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