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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地契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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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跪坐在紫檀木案几后,深绛色官服的右袖口已磨出寸许暗痕——那是连续三夜伏案,手腕与简牍边缘反复摩擦所致。他年过四旬的面容在灯下更显清癯,眼窝深陷,颧骨微凸,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案头简牍分作三摞,如同三座微缩的城池。

左垒是军功奏疏与战报。最上面那卷帛书已由赵空钤上南阳都尉铜印,印泥是特制的朱砂混金粉,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光泽。曹寅展开时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黎明前最后的宁静。帛书上,“都尉司马黄忠”与“都尉长史蔡瑁”的名字并列于第三、四位,但蔡瑁之名旁有新添的朱笔批注:“提一位”。笔迹恣意张扬,正是赵空手书。

“德珪……”曹寅低声念出蔡瑁的表字,指尖缓缓划过“蔡”字的隶书笔画。那笔画圆润中带着锋芒,恰如蔡氏一族在南阳的姿态——表面谦和,内藏机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月前那场密谈的情景。

那是九月初九重阳日,蔡讽以“赏菊”为名邀他过府。在后园菊圃中,这位蔡氏家主指着满园怒放的金菊说:“曹郡丞可知,菊之所以傲霜,非因其刚强,而因其懂得何时低头。”当时秋阳正好,蔡讽雪白的须发在光下如银丝,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古井,“蔡家此次助孙府君平乱,出动私兵三千,粮秣五万石,更说服邓、阴、岑等家共同出兵。这血……”他转身直视曹寅,一字一顿,“不能白流。”

此刻,曹寅睁开眼,目光落在帛书“军功第三”四字上。这排名看似荣耀,实则是烫手山芋。黄忠阵前斩将、攻城拔寨,军中皆服;蔡瑁坐镇后方、调度粮草,虽也辛劳,但按汉家军法,前者为“上功”,后者为“中功”。如今赵空强行将蔡瑁提至黄忠之前,表面是酬功,实则是政治交易——用军功排名,换蔡家继续支持。

“虚名易得,实祸难防啊。”曹寅轻叹一声,气息吹动灯焰,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巨影。

他取过空白简牍。简牍是上好的荆州楠竹所制,纹理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淡黄光泽。笔是宛城“张氏笔坊”特制的狼毫,笔杆选用岫岩玉,握在手中温润如脂。墨则是南阳特产的松烟墨,以桐油烧烟,混以麝香、珍珠粉,研磨时满室生香。

“南阳郡丞臣寅谨奏:

窃见郡都尉长史蔡瑁,字德珪,世居宛城,累叶冠冕。其祖蔡朗,孝桓皇帝时拜议郎;父蔡讽,隐居养志,德冠州里。瑁少聪慧,及长通晓《孙子》《吴子》兵法,谙熟《司马法》……”

曹寅书写时身体微微前倾,每一笔都力透竹简。按《汉律·选举令》,察举分“贤良方正”“孝廉”“茂才”“知兵”四科,每科要求、程序各异。他为蔡瑁请的是“知兵”,此科最难——需列举其通晓兵法、实战有功,更要通过大将军府或太尉府的策试。

写到“通晓兵事”时,曹寅笔锋微顿。蔡瑁实际未曾亲临战阵,所谓战功多是“督粮运至叶县,途中三遇贼寇,皆设伏破之”“固守宛城,修缮城防,制霹雳车十架”这类文书记载。他思忖片刻,添上一句:

“瑁虽未亲冒矢石,然筹算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昔张良坐镇关中,萧何转粟渭滨,皆不以弓马见长,而以谋略定鼎。瑁之才略,实类古贤。”

这已是极大胆的夸张。将蔡瑁比作张良、萧何,若被朝中清流看到,必遭弹劾“谄媚豪族”。但曹寅不得不写——这是孙宇、赵空给蔡家的承诺,也是南阳新政权与地方豪族结盟的契约。

接着是庞季的“贤良方正”察举疏。庞季年方廿五,是庞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师从襄阳名士庞德公,通晓《春秋》《孝经》。曹寅写得更谨慎:

“南阳太守门下主簿庞季,字叔节,襄阳宜城人。性行淑均,晓畅政务。甲子年黄巾乱起,南阳震动,季夙夜勤勉,协理赈灾,抚辑流亡万余口。又编《救荒辑要》三卷,郡中推行,活人无算……”

他特意提到“编《救荒辑要》”,这是实情,也是为庞季打造的“政绩”。汉代察举“贤良方正”,最重品德与实务能力,有此一书,便有了通过刺史部审核的凭据。

窗纸渐渐透出青白色。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悠长而清越,划破宛城的寂静。曹寅搁下笔,揉了揉发僵的手指,唤来在门外值守的书佐。

书佐名唤周平,年不过二十,是郡学弟子中隶书写得最好的。他轻手轻脚入内,在曹寅下首跪坐,接过简牍开始誊抄。

“用尚书台规制。”曹寅吩咐,“正本三份:一份赤绶系封,加盖太守银印、都尉铜印,送雒阳尚书台;一份青绶,加盖郡丞印,送荆州刺史部;最后一份白绶,留郡府存档。每份需誊抄工整,不得有一字错漏。”

“唯。”周平应声,铺开特制的官府帛书。这种帛书以蚕丝织就,浸过防蠹药水,可保存百年。他提笔时手腕极稳,隶书笔画横平竖直,蚕头燕尾,正是标准的“台阁体”。

誊抄到一半,周平忽然低声问:“曹公,那‘留三成’之议……当真要写入上计簿?”

曹寅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所谓“留三成”,指的是那两万豪族私兵的处理方案——表面按朝廷诏令遣返,实则通过“自愿投军”“收容流民”等名义,保留六千精锐。这数字是他与赵空在沙盘前推演了三日的结果。

六千,是个微妙的数字。

按《汉律·兴律》,郡国常备兵额依户口而定。南阳郡户十五万,口七十四万,按制可养郡兵八千。如今宛城已有郡兵五千,再加这六千,便超出一千。但若只留四千,又不足以制衡豪族私兵——邓家一家就有部曲三千,阴家两千,岑家一千五……

“写。”曹寅最终说,“但措辞需巧妙。这样写:‘郡府悯其无家可归者众,暂收容六千。其中三千编入郡兵,戍守要隘;三千发往麓山屯田,且耕且守,以固地方。’”

他特意强调“屯田”。自孝武皇帝开西域,屯田便是朝廷鼓励的国策。光武中兴后,边郡屯田尤为盛行。将收容的私兵说成“屯田卒”,既符合政策,又解决了养兵之费——屯田所产,七成归郡府,三成归士卒,可自给自足。

周平会意,埋头继续书写。帛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日后朝堂攻讦的凭据,也都能成为孙宇、赵空在南阳立足的基石。这份上计簿将在十日后启程送往雒阳,经尚书台审核后存档司徒府。而那时,南阳的棋局早已落下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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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外,蔡家坞堡,观澜坞。

这座宅邸占地百亩,依白水而建,是五十年前蔡讽祖父蔡携任光禄勋时,孝桓皇帝特赐的宅第。府中亭台楼阁皆按《周礼·考工记》规制,中轴线上依次为门、堂、室、寝,左右厢房对称,廊庑环绕。后园引白水活泉成池,广约十亩,池中筑有水榭,故名曰“观澜”。

此刻,蔡讽正独立于水榭中。

他身披一件玄狐裘,狐裘毛色乌黑光亮,唯颈间一圈银白,是北地匈奴王庭的贡品。裘衣内是深青色绣云雷纹深衣,腰间束锦带,悬挂青玉司南佩和鎏金薰球。虽已年过六旬,须发如雪,但身板依然挺直如松,立在晨风中没有一丝颤抖。

水榭外,残荷满池。

夏日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早已不再,只剩枯黄的茎秆倔强地刺出水面,荷叶卷曲焦褐,如千百只攥紧的拳头。水面漂浮着零落的莲蓬,有的已被池鱼啄空,露出蜂窝状的孔洞。晨雾在水面氤氲,将这一切笼罩在朦胧中,恍如一幅褪色的古画。

蔡讽手中把玩着一对玉韘。韘是射箭时戴在拇指上的扳指,这对却是用和田白玉雕成,通体无瑕,内侧刻着篆文“百步穿杨”。这是前日赵空来访时留下的“信物”,说是答谢蔡家助战之功。

“信物?”蔡讽当时笑了,“赵都尉这是要与我蔡家盟誓?”

赵空也笑:“蔡公说笑了。只是此物乃紫虚上人所赠,上人说‘玉韘如心,宁折不弯’。晚辈觉得,蔡家此次所为,当得起这四字。”

此刻,蔡讽摩挲着玉韘温润的表面,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玉韘如心,宁折不弯——这话说得漂亮,但乱世之中,过刚易折。蔡家这次押注孙宇、赵空,到底是明智之举,还是取祸之道?

“父亲。”

蔡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已换下戎装,着一身玄色深衣,外罩素色菱纹锦半臂,腰间佩青玉剑具,俨然士人打扮。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带着武人的锐利,行走时步伐间距均匀,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蔡讽未回头,目光仍盯着池中一茎特别倔强的残荷:“赵若渊许你的,可满意了?”

“军功第三,察举知兵。”蔡瑁语气平静,但袖中手指微微蜷缩,“比起黄汉升阵前斩将、先登陷阵之功,儿这‘第三’……未免虚浮。”

“虚浮?”蔡讽终于转身。晨光从东方斜射而来,将他雪白的须发染成淡金,那张苍老的面容在光中显出刀刻般的轮廓,“德珪,你可知这‘第三’背后是什么?”

他缓步走向水榭中的青石几,示意儿子坐下。石几上红泥小炉正煨着茶汤,用的是蜀地蒙顶茶,配以姜片、橘皮、薄荷,香气随着水汽蒸腾,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神。

“其一,这是孙府君要借我蔡家之势,压服南阳诸姓。”蔡讽提起陶壶,为两人各斟一碗,“邓、阴、岑这些两百年世家,向来眼高于顶。如今黄巾乱起,他们或闭坞自守,或虚与委蛇,唯有我蔡家倾力相助。孙府君将你提到军功第三,就是告诉所有人——顺我者昌。”

茶汤呈琥珀色,在青瓷碗中微微荡漾。蔡瑁双手捧起,暖意透过碗壁传到掌心。

“其二,这是赵若渊在告诉你,跟着他们,功名富贵唾手可得。”蔡讽抿了口茶,目光深远,“察举‘知兵’虽难,但只要有郡府举荐、军功佐证,通过大将军府策试并非难事。一旦入朝,或为郎中,或为议郎,三五年后外放,便是县令、郡尉。这条路,蔡家为你铺好了。”

蔡瑁沉默片刻,碗中茶汤映出他微蹙的眉:“父亲之意,这船该上?”

“不是该不该,是不得不。”蔡讽放下茶碗,碗底与石几碰撞出清脆声响,“你抬头看这天。”

蔡瑁依言望去。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但西边依然暗沉如墨,几颗残星倔强地闪烁着。晨雾在庭院中流动,将楼阁树木晕染成水墨。

“黄巾虽平,但天下已乱。”蔡讽的声音低沉如古钟,“北方张宝、张梁尚在负隅顽抗,皇甫嵩、朱儁十万大军围困下曲阳,三月未克。冀州、兖州、青州,烽火连天。朝廷呢?”

他顿了顿,指尖在石几上画了一个圆:“外戚与宦官斗得你死我活。大将军何进倚仗皇后,权倾朝野;但陛下欲设‘西园八校尉’,以蹇硕总领,分明是要分何进兵权。这雒阳的天……”蔡讽摇头,“迟早要变。”

池面忽然起风,吹得残荷簌簌作响。几片枯叶脱离茎秆,在水面打着旋,最终沉入池底。涟漪一圈圈荡开,将晨光搅碎成万点金鳞。

“南阳是光武龙兴之地,但也是四战之所。”蔡讽的手指在地图上虚划,“北接司隶,雒阳有变,北军五日可至;南控荆襄,长沙、零陵蛮族屡叛;东连豫州,黄巾余孽啸聚山林;西通汉中,五斗米道蠢蠢欲动。”他看向儿子,“太平年月,这里是钱粮重地,郡守不过守成之吏;乱世之中,这里便是龙潭虎穴,非雄才不能镇守。”

蔡瑁心中震动。他忽然想起月前随赵空巡视边境时,在伏牛山隘口看到的景象——群山如怒涛般起伏,关城矗立峡谷,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赵空当时指着关外说:“德珪你看,从这里向北,过鲁阳、梁县,八百里平川直抵雒阳。当年光武皇帝就是从南阳起兵,一路北上定鼎天下。”

“孙建宇、赵若渊这两个年轻人,”蔡讽继续说,“一个出身庐江孙氏,虽非嫡系却才智超群,弱冠之年便得许子将‘南州俊彦’之评;一个师从紫虚上人,得许子将亲赖,授‘韬略’之赞。他们能在一年内平定南阳黄巾,绝非侥幸。”

“所以父亲要下注?”

“是不得不下。”蔡讽长叹一声,这叹息中饱含数十载宦海沉浮的沧桑,“邓家、阴家、岑家,哪个不是两百年世家?他们按兵不动,是在观望。等孙、赵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蔡家。”

“为何?”蔡瑁不解。

“因为蔡家知道太多,也付出太多。”蔡讽眼中闪过冷光,“我们知道他们如何收编黄巾降卒,如何借用豪族私兵,如何虚报战功……这些事,若传出去,便是灭门之罪。所以要么我们助他们成事,从此一荣俱荣;要么……”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水榭外传来脚步声,老仆在廊下禀报:“家主,赵都尉已至前厅。”

蔡讽与蔡瑁对视一眼。蔡讽忽然道:“赵若渊今日来,是为黄巾余孽安置之事。张曼成虽死,其部众尚有数千,孙建宇竟想将他们化名为‘张震’,纳入户籍,还分给田地。”

蔡瑁瞳孔一缩:“这是养虎为患!”

“是养兵。”蔡讽纠正,“那些黄巾降卒,历经战阵,悍不畏死。若能收为己用,便是孙、赵手中最锋利的刀。但问题是——”他指向窗外,“田从何来?”

这正是症结所在。南阳历经黄巾之乱、去年大旱,人口锐减三成,无主之田多达万顷。但那些田地大多零散,且与各家豪族的庄园犬牙交错。孙宇想集中一片土地安置黄巾余部,就必须与豪族置换。

“父亲要助他们?”

“助,但要借力打力。”蔡讽站起身,玄狐裘在晨光中泛着幽暗光泽,“我已邀邓、阴、岑等家午后过府。你且看为父如何下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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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蔡府之外已是冠盖云集,车架无数。

堂阔五间,深三进,地面铺着特制的青灰色“金砖”——这种砖以澄泥制坯,桐油浸泡,烧制后坚硬如石,敲之有金石声。北墙悬挂孔子像,是以绢本设色,孔子身着玄端,手持玉圭,左右颜回、子路侍立。像下设紫檀木翘头案,案上陈列青铜鼎、簋、尊等礼器,皆是前汉旧物。

南阳八大豪族的家主或代表悉数到场,按宾主之位跪坐于蒲席之上。蒲席以蒲草编织,内衬丝绵,边缘绣着各家家纹。

邓宏跪坐东首第一位。他年约五十,身着绛紫深衣,衣料是蜀地重锦,日光下隐现孔雀羽纹。头戴黑漆缁布冠,冠梁上镶嵌一颗拇指大的东珠——这是孝桓皇帝赏赐邓家先祖邓遵的殊荣。腰间玉组佩以青玉、白玉、黄玉交替,共九件,行走时叮咚如泉。他是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七世孙,虽朝中无人,但在南阳仍是声望最高的士族领袖。

阴修坐于邓宏下首。他不过四十许岁,一袭月白深衣,外罩青纱半臂,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整齐,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他是光烈皇后阴丽华族人,家族以诗礼传家,向来以儒雅自诩。其祖父阴棠曾官至尚书令,家族藏书万卷,有“南阳书库”之称。

岑珉最是年轻,约三十岁,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身着赭色武士服,外罩皮甲,腰佩环首刀,刀鞘以鲨鱼皮包裹,铜饰鎏金。他是征南大将军岑彭之后,家族多出武将,其父岑熙曾任度辽将军,常年戍边。岑珉本人也曾随父出征鲜卑,弓马娴熟。

其余各家——吴氏、朱氏、刘氏、陈氏、韩氏——的家主或代表依次而坐。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茶汤果品:茶是荆州宜红茶,果是宛城蜜橘、襄阳脆枣,品是蔡府特制的重阳花糕。但无人动箸,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只有铜漏滴水的“嗒、嗒”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诸位。”

作为东道主,蔡讽率先开口。他仍穿着那身玄狐裘,但已取下沉重的玉组佩,显得更为从容。他示意蔡瑁展开一幅绢帛地图,两名侍从各执一端,将地图悬于堂中。

地图以素绢为底,用矿物颜料绘制,宛城周边方圆百里的山川、河流、城池、村落、田亩,皆细致入微。不同家族的田产以不同颜色标注:蔡家赤色,邓家紫色,阴家青色,岑家赭色……此刻,地图上用朱笔勾画出大片区域,旁注小字“无主之田,约三千顷”。

“今日相邀,是为南阳长治久安之计。”蔡讽的声音平稳,在空旷的堂中回荡,“黄巾虽平,然余部数千,流离失所。孙府君仁厚,欲安置之,使其耕田自养,以免再生祸乱。”

邓宏瞥了眼地图,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蔡公之意,是要我等出让田亩?”

他说话时,腰间玉组佩微微晃动,发出清脆声响。那是上好的和田玉,每一片都雕刻着螭龙纹,在透过高窗的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非是出让,是置换。”蔡讽指向地图上西北麓山一带。那里用赭色标出大片土地,正是岑家产业,“孙府君已清查无主之田,约三千顷,但零散于各处。”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点出十几处赤色标记,“他想用这些零散田,换取诸家在麓山一带的连片土地,约五百顷,用以安置流民。”

堂内顿时响起低声议论。

麓山一带虽非最肥沃之地,但地势平坦,白水支流贯穿其间,水源充足。更关键的是,那里土地连成一片,易于管理。用零散薄田换集中良田,这本是豪族们惯用的兼并手段——他们常以“方便耕种”为由,用边角地换取小农的连片田,逐步蚕食。如今孙宇竟反其道而行之,要用豪族的连片田,换零散的无主田。

“好算计。”阴修忽然开口,手中念珠停止转动,“蔡公,明人不说暗话。孙府君要安置的,恐怕不只是普通流民吧?”他抬起头,目光如针,“那张震——可是张曼成化名?”

此话一出,满堂寂然。

所有人都看向蔡讽。窗外一阵秋风卷入,吹得地图微微晃动,那些颜色各异的田产标记仿佛活了过来,在素绢上蠕动、纠缠。

蔡讽面不改色。他缓缓端起茶碗,吹开浮沫,啜饮一口,才道:“阴公此言差矣。张曼成已死于乱军,这是郡府战报明载之事。”他放下茶碗,碗底与案几碰撞出轻响,“至于张震,不过同名同姓。他本是颍川流民,黄巾乱时携乡人南下,如今愿率众归附,耕田自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岑珉冷笑一声,手按刀柄,“蔡公莫要欺我等无知。孙府君收编黄巾降卒,又借平乱之名聚拢两万私兵,如今再安置余部,赐予田地……这是要在南阳养一支只听命于他的兵马!”

他的声音在堂中回荡,带着武将特有的铿锵。窗外树影摇动,几只寒鸦惊起,“呀呀”叫着飞过天际。

“所以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堂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空不知何时已立于门槛处。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袭玄色深衣,衣料普通,甚至有些旧了,袖口处可见细微磨损。赤足踏着木屐,长发随意以竹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嘴角噙着惯有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冷如深冬寒潭,扫过堂内众人时,每个人都觉得脊背一凉。

“赵都尉。”邓宏等人连忙起身行礼。

按礼制,郡都尉秩比二千石,与太守同级,高于在座所有白身家主。但赵空摆摆手,径自走到主位旁——那里特意留了空席。他毫不客气地坐下,随手拿起几上一枚宛城特产的水晶梨,也不削皮,“咔嚓”咬了一口。

汁水顺着手腕流下,在玄色衣袖上晕开深色水渍。赵空毫不在意,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边嚼边说:“岑兄说得对,我大哥就是要养兵。”

他说话时腮帮鼓动,梨肉碎屑粘在唇角,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与堂内凝重气氛形成诡异对比。

“不仅养兵,还要练兵。”赵空又咬了一口,声音含糊却清晰,“要让南阳成为铁板一块,让任何贼寇、任何觊觎此地之人,都不敢轻易来犯。”他咽下梨肉,目光扫过众人,“但诸位不妨想想——甲子年三月,黄巾乱起时,是谁的庄园被焚?是谁的粮仓被劫?又是谁的亲族死于乱军之中?”

堂内鸦雀无声。

邓宏面色铁青。邓家在淯水旁的别业被焚,损失粮秣三万石,族侄邓方战死。阴修低头,阴氏宗祠被毁,三代先祖牌位化为焦炭。岑珉握紧了拳头,岑家坞堡被围七日,箭尽粮绝,最终是赵空率骑兵解围。

“若不是我大哥坐镇宛城,调度有方;若不是蔡公深明大义,出粮出兵……”赵空将梨核丢入漆盘,“啪”的一声脆响,“此刻诸位还能在此安坐品茶?怕是在哪处山沟里啃树皮吧?”

这话说得刻薄,但无人反驳。因为那是事实。

赵空拍了拍手,手上汁液在衣襟上抹了抹:“好了,闲话少叙。麓山五百顷地,换零散田三千顷。愿换的,我大哥许他三个好处。”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屈下:

“其一,明年南阳全郡免赋。按《汉律·田律》,大灾之后可请免赋,但文书往来至少半年。太守府会上奏朝廷,同时先行施行——春耕之前,免赋令必达各县。”

“其二,郡府、都尉府及各曹署,会征召各家子弟入职。郡丞曹寅正在重拟《职官录》,功曹、主簿、督邮、各曹史,空缺三十七个位置。”赵空笑了笑,“当然,需经过考核。但同等才学下,优先录用置换田亩之家子弟。”

“其三,”他屈下第三根手指,“南州府学扩招。蔡伯喈、宋忠、许子将等大儒亲自授课,各家可荐子弟入学,每户限三人。学成后,由郡府举荐,参加刺史部岁试。”

这三个条件如同三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免赋是实利。南阳郡年赋田租约三十万石,刍稿钱千万,若免一年,各家可省下大量钱粮。征召是仕途。郡府属吏虽秩不过百石,但却是晋身之阶——做得好,可被举孝廉,入朝为郎,外放为令。而府学,则是未来。

在这个“经学取士”的时代,能拜入蔡邕、许劭这等名儒门下,几乎等于半只脚踏入了仕途。蔡邕曾校书东观,许劭的“月旦评”名满天下,他们的一句话,可定士子前程。

但很快,阴修反应过来。

“赵都尉,”他缓缓开口,手中念珠又开始转动,“若让黄巾余孽的子弟也入府学,与我家子弟同席而读,将来同场应试,同被察举……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赵空笑了,那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讥诮,“阴公是怕寒门子弟,胜过世家子弟?”

这话说得赤裸,阴修顿时面红耳赤。汉代察举制虽名义上“唯才是举”,实则早被世家大族垄断。郡府举荐的名额,十之八九落入士族之手。若真让那些出身黄巾的寒门子弟获得同等教育机会,凭借其吃苦耐劳、渴望改变命运的心志,未必不能脱颖而出——而这,正是世家最恐惧的。

“赵都尉此言差矣。”邓宏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如古钟,“非是我等吝啬田地,亦非歧视寒门。圣人有云‘有教无类’,此乃至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礼记》亦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那些黄巾余孽,本是反贼,如今赦免其罪已是天恩。若再让其子弟与良家子同列,恐失朝廷体统,亦寒了忠良之心。”

这番话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实则滴水不漏。既表明不是反对“有教无类”,又搬出“礼制”大旗,将黄巾子弟排除在“良家子”之外。

赵空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邓公思虑周全,是晚辈疏忽了。”他佯装思索,片刻后道,“这样如何——府学分甲乙两班。甲班收世家子弟,由蔡伯喈、许子将亲授,学《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兼习琴棋书画;乙班收寒门子弟,由宋忠等博士教导,学《孝经》《论语》《急就篇》,兼习算学、律令。”

他看向众人,继续说:“二者学舍分离,课程亦有差异。但每逢朔望考校,成绩优异者——”赵空故意拖长声音,“乙班前三,可升入甲班;甲班末三,降至乙班。”

这是折中之策,既维护了世家颜面,又给了寒门希望。更重要的是——它将竞争机制引入了府学。那些黄巾子弟为了摆脱出身、出人头地,必会拼命苦读;而世家子弟为了不被“贱民”超越,也不得不勤学奋进。

堂内陷入短暂沉默。各家代表低声交换意见,如蜂群嗡鸣。

蔡讽适时接话:“诸位,赵都尉诚意至此,我等若再推诿,倒显得不识大体了。”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那些零散的无主田,“况且,孙府君已承诺,凡参与置换田亩之家,其子弟在察举时,郡府会优先举荐。同等条件下,置换田亩多者,优先。”

最后这句话成了压垮犹豫的稻草。

察举名额有限。南阳郡按口数,每二十万人岁举孝廉一人,现口七十四万,每年只有三个名额。加上“贤良方正”“茂才”等特科,也不过五六个。郡府的“优先”二字,价值千金。

邓宏与阴修、岑珉交换眼神。三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算计——用五百顷边地,换三千顷零散田(虽薄但广),更换免赋、仕途、教育三项实利,这买卖不亏。

“既如此,”邓宏终于缓缓点头,“邓家愿出麓山田八十顷。”

“阴家出七十顷。”阴修接口。

岑珉咬了咬牙:“岑家……出六十顷。”

其余各家纷纷跟进:吴氏五十顷,朱氏四十顷,刘氏三十顷,陈氏三十顷,韩氏二十顷……不过半个时辰,五百顷土地便已凑齐。

赵空令书佐当场拟写地契。地契以特制的麻纸书写,一式三份,买卖双方各执一份,郡府存档一份。每份地契需写明田亩位置、四至、面积、置换条件,最后是双方画押、见证人署名、郡府钤印。

当邓宏在契书上按下指模时,他忽然抬头看向赵空:“赵都尉,老夫还有一问。”

“邓公请讲。”

“这些黄巾余孽……当真不会再生变乱?”

赵空收起笑意,正色道:“邓公,他们不再是黄巾余孽,而是南阳编户。有田可耕,有屋可居,子女可读书,将来可出仕……这样的人,为何要反?”他顿了顿,“若有人逼他们反,那逼人者,才是南阳之敌。”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邓宏深深看了赵空一眼,最终在契书上钤下邓氏家主印。

夕阳西斜时,最后一户画押完毕。众人陆续散去,堂内只剩蔡讽、蔡瑁、赵空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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