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厚重的遮光帘拉得密不透风，将深夜的寒意与外界的微光尽数隔绝。
只留一盏奶白色的环形台灯立在桌角。
暖黄的光线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桌面的文件、凉透的青瓷茶杯上，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看得清晰，却驱不散满室的沉凝。
桌上的奶茶是冰的，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无人问津。
这是两人用来提神的奶茶。
毕竟叶彤和徐楠已经为这事熬了几个夜，也很久没有睡好了。
徐楠坐在床沿，作训裤裤脚随意挽着，露出一截纤细却有力的脚踝，她后背挺得笔直，指尖却像着了火似的，烦躁地在膝盖上反复敲击，节奏又快又乱，精准地暴露着她内心的不安。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浓重得遮不住，眼周的细纹因为紧锁的眉头挤得愈发明显。
——那是连日熬夜查案、跟特调部对接线索熬出来的疲惫。
可眼底深处翻涌的，更多是难以掩饰的焦虑，像一团乱麻，死死缠在心上。
“李婉凌晨三点被秘密押去审讯室的，刚那边传来最新消息……情况不太乐观。”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调压得又沉又哑，像是怕声音大了些，就会穿透墙壁，被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捕捉到，每一个字都裹着谨慎，“她倒是松了口，交代了些零碎信息。
——比如‘导师’常用的加密联络邮箱，‘S’跟外围成员对接的暗语，还有那个‘沉渊’方案的皮毛，说是要在月底前完成一次‘净化仪式’，可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外围内容。”
说到这里，徐楠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出青白，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的烦躁：“一扯到核心，比如组织里的核心成员名单、仪式的具体流程和献祭对象，尤其是三天后那场‘S’亲自主持的线上会议，李婉要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要么直接情绪崩溃，抱着头在审讯椅上蜷缩成一团，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三句话：‘不能说，说了会死的’‘神会惩罚我的，会让我魂飞魄散’‘你们不懂，这是为了新世界的降临’……”
——那可是他们对接各子群管理员、布置关键任务的关键场合。
作为一个“中坚人员”，李婉接收到的洗脑必然更深刻，她不说也是情有可原。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要把心底的憋闷尽数吐出来，可再开口时，声音里还是裹着化不开的疲惫：“这群人，早就被洗得彻底没了自我。
他们跟那些被利诱、被胁迫的罪犯不一样，是打从骨子里相信那套邪神降临、净化世界的鬼话，把自残当成‘修行’，把伤害无辜者当成‘奉献’，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只觉得能为所谓的‘神’牺牲，是天大的荣耀。
周屿是这样，到了李婉这里，更是变本加厉。
面对这种被狂热信仰绑死的人，常规的审讯技巧、心理突破根本没用，就算技术组拼尽全力破解了线上会议的通道，我们进去了，面对的也不是一群有理智的对手，而是一群毫无底线的疯子。”
徐楠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逻辑闭环。
在那个扭曲的认知里，所有违背‘神意’的人都是敌人，所有质疑他们信仰的话都是谬论。
一群人抱团取暖、互相洗脑，外人想靠道理说服他们，或是靠威胁震慑他们，根本就是白费力气，比登天还难。”
叶彤盘腿坐在对面的实木椅子上，身上裹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柔软的衣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与徐楠的焦灼不同，她神色平静得近乎淡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已经恢复成玩偶模样的渔姽。
黑色的齐肩假发顺滑地贴在人偶肩头，垂到胸前，精致的蕾丝裙摆叠在膝盖上，琉璃材质的眼珠泛着淡淡的光泽，看起来跟普通的精致玩偶别无二致。
她低着头，指尖轻轻梳理着渔姽的头发，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指腹划过发丝的触感柔软顺滑，可她的眼神却清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锐利得能穿透迷雾，半点没有熬夜后的困顿，反而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冷静。
“你说得没错，常规手段，对付他们这种被信仰绑架的疯子，确实很难奏效。”叶彤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清脆有力，打破了宿舍里的沉闷，“不过，再疯狂的人，也有弱点。
你还记得吗？今天在咨询室，李婉被我拆穿她伪装成普通患者、试图打探特调部动向的阴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徐楠愣了一下，指尖的敲击动作骤然停下，脑海里立刻回放起白天咨询室的监控画面。
——李婉当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她下意识地皱起眉，仔细回想技术组提交的报告细节，片刻后，语气肯定地说道：
“是疯狂，眼底全是杀意，抄起桌上的钢笔就想冲过来对你杀人灭口，想把你也拖进那个泥潭里。
可后来渔姽动了，只是露出了一点异样，她就瞬间怂了，脸色惨白，腿都软了，连站都站不稳，是真的被吓破了胆，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
“对，就是这样。”叶彤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徐楠脸上，眼神冷得像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她不怕死，至少在她想对你动手、觉得自己是在为‘神’扫清障碍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怕死。
——甚至觉得，就算死了，也是‘献祭’给神，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她怕渔姽，怕得要命。”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渔姽冰凉的额头上，那里的触感光滑坚硬，带着人偶特有的冷意，叶彤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她怕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些她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甚至超出了她所信仰的‘神’定义范畴的力量。
她奉若神明的‘黑暗力量’，在渔姽这种真正古老、纯粹的邪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小孩子用泥巴捏出来的神像，看着唬人，其实一戳就破，一碰就碎。”
徐楠的眼神猛地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醒了，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她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追问道：“你是说……我们可以利用渔姽的力量，对付他们？
用他们最信奉的‘黑暗’，去打破他们的信仰？”
“他们靠制造恐惧控制外围成员，靠编织虚幻的‘神威’凝聚内部信仰，把恐惧当成武器，把谎言当成教义。”
叶彤的眼神越来越亮，像是找到了破局的关键，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威’，什么才是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抵抗的恐惧。”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渔姽的后背，动作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床头柜上那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雕花化妆镜，
——镜面光洁如新，边框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做工精致，此刻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里面漆黑一片，纸新娘正蜷缩在角落，安静地沉睡着，没有丝毫动静。
“世人常说，魔法打败魔法。
不过放在这里，不太准确，应该是……”
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极淡，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用更高级、更纯粹的‘魔法’，碾碎他们那些低劣又可笑的模仿。
他们的神是假的，可我们拥有的力量，是真的。”
徐楠猛地坐直身体，后背挺得更直了，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取代，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她攥紧了拳头，语气急切又坚定：
“你是想在三天后的线上会议上动手？
趁着‘S’和所有核心管理员都在线的时候，通过那个虚拟会议室，用渔姽的力量冲击他们？”
“不止这么简单。”
叶彤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掀开窗帘一角，一道微弱的月光顺着缝隙钻进来，落在她的手腕上，泛着淡淡的冷光。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的高楼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路灯的光线被厚重的云层遮挡，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黑暗里。
“那个线上会议，不只是‘S’布置任务的地方，更是他们整个组织的精神中枢。”
叶彤的声音透过窗帘缝隙传来，带着一丝夜色的清冷，“所有子群管理员都要靠这个会议获取指令，所有外围成员的信仰，也都靠着‘S’在会议上描绘的‘新世界蓝图’维系。
如果我们能在那里，在他们最核心、最神圣的交流空间里，让他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神’的降临。
——当然，是我们这边的‘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徐楠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微收缩，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群狂热的信徒正围着屏幕，对‘S’顶礼膜拜，下一秒，渔姽或纸新娘的力量骤然降临，打破虚拟空间的平静，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足以瞬间击垮他们的信仰。
她激动地说道：“信仰崩塌！精神重创！
他们会集体陷入混乱，甚至崩溃！
毕竟他们信奉的‘神’，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这种落差，足以让他们的认知彻底崩塌！”
“至少，能让他们内部产生巨大的混乱和裂痕，这就够了。”
叶彤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针织开衫渗进来，却丝毫没影响她的思路，“他们所谓的团结一心，从来都不是靠信任维系的，而是建立在对同一个虚假神只的狂热信仰上，是靠彼此的洗脑和恐惧捆绑在一起的。
一旦这个信仰的根基被动摇，甚至被更强大的存在压制、取代，他们内部的凝聚力就会瞬间瓦解。”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猜忌会滋生，恐慌会蔓延，甚至会有人为了自保，主动背叛‘S’，泄露更多线索。
恐惧从来都是最锋利的武器，尤其是对他们这种靠恐惧掌控他人、却又极度畏惧未知力量的组织来说，恐惧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能轻易击碎他们所有的伪装和团结。”
叶彤走回桌前，拿起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在摊开的白色笔记本上快速画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她先是画了一个简单的虚拟会议框架，又在旁边标注出几个关键节点，语气冷静地说道：“技术组要做的，不只是破解会议通道、伪装李婉的账号顺利接入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搭建一个专属的信号传输通道，确保渔姽和纸新娘的力量能强势介入虚拟空间，而且不会被‘S’那边的技术人员立刻察觉、切断。
我们不需要太长时间，只要一个短暂的窗口期，哪怕只有三五秒钟，也足够给他们致命一击了。”
徐楠凑过去，看着笔记本上的标注，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可渔姽和纸新娘的力量，都是偏向精神和邪异层面的，真的能通过数据流传递到虚拟会议室里吗？
技术上能实现吗？会不会出现力量损耗，或者无法精准定位的情况？”
“具体的技术原理，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叶彤抬起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化妆镜上，镜面在台灯的照射下，泛着一层幽幽的冷光，像是藏着一片深邃的黑暗，“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渔姽和纸新娘的力量本质，是与精神能量、意识场域深度绑定的。
而那个线上虚拟会议室，说到底，不是单纯的数据流集合，而是一群人的意识，通过网络技术手段连接、投射形成的虚拟精神空间——只要有精神意识的波动，只要有空间载体，她们的力量就有可能渗透进去，产生影响。”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语气笃定：“哪怕只是泄露一丝气息，投射一道模糊的虚影，或者向那些人的意识深处，传递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就足够了。
你忘了咨询室里的情况吗？渔姽只是稍微展露了一点力量，李婉就吓得魂不守舍，连基本的理智都没了——那种恐惧，不是视觉冲击带来的，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碾压，是对认知和信仰的彻底颠覆，比任何物理攻击都管用。”
徐楠沉默了片刻，心底的顾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激动和决绝。
眼下时间紧迫，距离线上会议只有三天，‘S’的组织隐藏得极深，常规调查步步受限，叶彤的这个办法，虽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却是目前唯一能快速突破僵局、重创敌人的方式。
“我现在就去找陈指挥官和技术组负责人。”徐楠猛地站起身，军绿色的作训裤摩擦着床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眼神坚定，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会把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让技术组立刻评估可行性，加班加点搭建信号通道，争取在三天内搞定所有准备工作。
但是叶彤……”
说到这里，徐楠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叶彤，又扫过桌上的渔姽和床头柜的化妆镜，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你一定要确保，能完全掌控住局面。
渔姽和纸新娘的力量太过特殊，太过强大，她们不是普通的武器，有自己的意识和行为逻辑，万一在力量传递的过程中失控，或者她们的力量超出预期，波及到我们自己人，甚至影响到现实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会让她们失控的。”叶彤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从渔姽主动找到我，从纸新娘愿意认我为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使用者和工具的关系，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了解她们的力量边界，也能精准地感知到她们的意识波动，我知道该如何引导她们的力量，如何控制力量的强度和范围，不会出任何意外。”
徐楠深深地看了叶彤几秒，从她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十足的笃定和自信，心底的最后一丝顾虑也彻底消散了。
她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好，我信你。
只要技术组那边能搞定，我们就按你的计划来，三天后，给‘S’和那些疯子，一个终身难忘的‘惊喜’。”
说完，徐楠拿起桌上的外套，快步走向门口，脚步急促却沉稳，开门时带进来一丝深夜的寒意，又很快随着关门声被隔绝在外。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台灯暖黄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房间，窗外的风声隐约传来，像是黑暗中的低语，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
叶彤缓缓坐回椅子上，将怀里的渔姽轻轻放在桌上，与床头柜的化妆镜并排摆放着——一人一偶一镜，在暖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奇异的和谐，又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神秘。
她伸出手，指尖先是轻轻触碰渔姽冰凉的脸颊，琉璃眼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
接着，她的指尖又抚过化妆镜冰凉的雕花边框，缠枝莲纹样的触感粗糙又细腻，镜面光滑得能映出她的倒影，里面漆黑一片，纸新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三天后，就是我们的战场了。”叶彤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对渔姽和纸新娘轻声呢喃，又像是在对自己许下承诺，
“我们需要联手，演一场好戏，一场足够震撼、足够颠覆，能彻底击碎那些人信仰，让躲在屏幕后面的‘信徒’们终身难忘的‘神迹’。
这场戏，只能赢，不能输。”
话音落下的瞬间，化妆镜的镜面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淡淡的水纹，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错觉。
而桌上的渔姽，琉璃眼珠里忽然折射出一丝幽深的、近乎看不见的青白光芒，作为邪神，她肯定是有着恶趣味的。
有这种好事，它当然立刻回应了叶彤的话语，等待着三天后的降临。
宿舍外，夜色愈发深沉，厚重的云层将月亮完全遮挡。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零星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