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旁的赵青木却拽了拽顾见春的衣袖，低声道：
“那个...”
“不行。”顾见春想也没想，就否决道，“此地不比其他，若是赵前辈知道，恐怕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
石溪咂舌道：“怎么比我爷爷还可怕...”
石家夫妇向来宠爱这一独子，唯有石家老爷子恪守家规，向来对这孙儿严厉。所幸这些年石老爷子不问家事，云游四方，倒让石溪愈发骄纵任性了些。不过关乎这家风家法，石溪却犹然不敢逾矩。
赵青木闻言，又噘起小嘴：“那就不让他知道啊！”
顾见春摇头道：“言信行正，是立足之本。你怎么能诓骗赵前辈呢？再者说了，这妙音阁不过是寻欢作乐之所，无甚好玩的。”
“少讲这些大道理啦！当初在恨水山庄，你难道没有说谎骗人？”赵青木煞是不服气，“你还没看过，怎知好不好玩？照你这么说，你不也是在杜撰是非，无中生有么？”
“你...”顾见春一时语塞，只道，“伶牙俐齿，净是歪理。赵前辈要我好生照看你。唯有这个，我绝不能答应。若你不愿，那我只好将你送回谷中。”
“你敢威胁我？”赵青木银牙一咬，遂泄愤般地踢了踢路上石子，“算了...本姑娘不去就是了！”
谁知这一脚却不意将那石子踢远，只听一声哀嚎，一条红影自巷口蹿出。几人定睛一看，那竟是个火红的狐狸。那狐狸灾从天降，也不与几位“罪魁祸首”为难，只是甩了甩身上长毛，跑远了些。
“狐狸？！诶呀，都怪我不小心...”赵青木有些愧疚，方欲追上去，顾见春却一把将其拦住。
“等等！”
赵青木一愣，只见顾见春已然蹲下身察看。
赵石两人凑近，这才看见地上深深浅浅，赫然是一串脚印。
夜色之中看不分明，如今凑近了才发觉，这脚印竟是一片血红，随着那狐狸的身影渐渐向远处淡去。
耳畔犹然响着歌舞，只是几人骤觉有些发冷，齐齐看向那血脚印的来处——
那是一片深深暗巷，一阵寒风袭来，其间隐隐掠来血腥味。
顾见春摸了摸地上血迹，低声道：“还是温的...”
几人快步上前，只见那巷中正停着一架歪歪斜斜的马车，这血脚印的源头，正出自这辆马车近旁。车前的马儿早已不见踪迹，只是马车四周却横七竖八倒着尸首，观其衣着，似乎皆是府中侍卫家仆。
顾见春遥遥看去，这些尸首胸前的伤痕流畅而狭长，皆是一击毙命，只消一眼，他便知晓这些人死于一把约莫小臂长短的短刀。出手之人刀法迅捷犀利，这些人甚至没能过上几招便就此毙命。
血液蜿蜒在这暗巷之间，说来也怪，分明不过几墙之隔便是那人声鼎沸的妙音阁，此处却没有半点声响，死寂如幽。
“这...这是死人了么？”石溪愣了半晌，终于找回舌头。
他从未想过在帝都也能遇上这等命案——即便经历了恨水山庄那一场称之为屠戮的暴行，再看见这等光景，这位大少爷犹然觉得有些腿软。
顾见春沉声道：“石公子，此处危险，劳烦你先去报官，在去石府多唤些家丁，有劳。”
若说这位石大少爷武功不济，对方自会不服，如此迂回婉言，应是能保他无虞。
石溪闻言拍了拍脑袋，算是反应过来，一溜烟便离去。
顾见春一摸腰际，却想起自己今日未曾佩剑，只得回头嘱咐赵青木道：
“血液尚温，那行凶之人怕是还未走远，小心。”
赵青木点头，两人这便走近马车，其间传出一阵剧烈喘息，听上去便是受了伤，出气多，进气少。
顾见春稳了稳身子，示意赵青木躲远，随即一把挑起帘幕。
电光石火之际，正有一银芒闪出，他侧颈一躲，那忽然飞出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杀...杀了你们！”出手之人气喘吁吁地嘶吼道。
赵青木转眼一看，这马车之中竟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满身是血，却牢牢抵在车门前，如同一头发狂的小兽。只是此时这孩子显然受伤不轻，胸前，双臂，腰际，腿窝，但凡是能够令他有一战之力的地方，皆被下手之人齐齐划破。
伤他的人显然深谙其道，知晓如何留他一命，却又能令他动弹不能。即便是方才这一击，亦是这孩子以口衔着匕首，才得以完成。
——此刻他嘴边正是被那把匕首擦过划开的伤口，殷红的血顺着半边脸颊滑落，虽不致命，却足够狰狞。
“诶！你受伤了！”赵青木惊呼一声，连忙将那少年扶起，只是对方显然不领情，在赵青木的手下挣扎不已。
“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离我义父远点！你们这群恶人！要将义父带到哪里去？！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什么？”顾见春顿时疑道，“你义父？他们是谁？”
“我才不告诉你们！放开我！放开！”那少年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即便血流不止，即便在赵青木与顾见春两人的桎梏下，他依旧试图反抗。
好在顾见春率先一步点了他的穴，这才令这伤痕累累的少年安静下来。
“你冷静点！我们不是坏人！我叫赵青木，他叫顾见春，我们是来救你的。你且告诉我，你义父是谁？动手的人又是谁？你说明白了，我们才好帮你救人。还有，你流了太多的血，若不及时包扎，会死人的。”赵青木说话间手下不停，撕下衣袖便在那少年伤口上包扎起来。
少年愣了半晌，想来也是终于晓事，惊魂稍定，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赵青木心中莫名柔软，一边劝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别哭了，乖啊。”
那少年断断续续地泣诉，原来他是镇国公府户部钱侍郎的养子钱如鸿。听说前日钱侍郎收到一封奇怪信件，约其今夜于妙音阁谈事。钱如鸿暗觉可疑，又有些武功底子，于是偷偷跟来，却不想遇上刺客行凶。
仆人侍卫尽数毙命，那刺客有两人，本欲取他性命，不想对方似乎起了内讧，一个欲杀，一个却欲护，一时竟僵持不下。待到顾见春等人赶来之时，那两刺客见势不好，只得撤去。这才有了那少年浑身是伤却死守车内的一幕。
......
一炷香前。
邻街巷尾，两人身轻如燕，你追我逐，一前一后踏上屋脊。
方才与马车前激斗的两人看见有人上前，于是终于达成一致，齐齐离去——
“绿酎，你一时心软，坏了姑娘大事！”
灵风一把制住绿酎，沉声呵道。
绿酎辩解道：“姑娘只说将那车上的东西夺来，又没说要将那孩子杀了。他有何罪，为什么要无辜受戮？”
灵风怒道：“他拦在这儿，就只有一死。斩草不除根，那便是后患无穷！这么久了，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们为何都那么狠心？你们就是这样看着拂砚去死么？”绿酎心中也憋着怒火，竟哭泣道，“我今日来，就是要找姑娘讨个说法。你们都不要我见她，我偏要闯祸让她知道！我倒要看看，拂砚死了，到底有没有人在意！”
“你...这不是一码事！”灵风为对方这等理由啼笑皆非，当即气急道，“拂砚之事，我们都不好受。姑娘回来时也浑身是伤，如今还瞒着姑娘，不就是担心她为此迁怒，气坏了身子？绿酎，拂砚的死，姑娘一定会为他讨个公道。反倒是你，怎么能如此意气用事？你知不知道，若是此事办不好，你我倒是有错，可是要牵连姑娘的！现在好了，东西没取到，还留了活口，万幸没叫他们看清我二人的脸！现下只能好好想想如何补救吧！”
绿酎哭了一阵，却也晓得道理，于是按下心中不忿，只低声道：
“灵风大哥，你说得对，是我一时心急，办砸了此事。但那个孩子与我差不多大，我如何也下不去手……这样吧，我轻功好，我去引开他们，你将那东西夺回来。事成之后，我们在小筑汇合。”
“你自己小心。”
灵风眼看着这小丫头还算明理，遂不多言，两人当即冲着马车的方向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