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有进无出的迷宫
平起高举驱妖石，走在最前方。
这是一块用许多小驱妖石拼凑而成的大石头，拥有更强大的驱妖能力，足够护着一行人逃出去，并且，在事后的一些问题上，说不定也帮得上忙。
海林跟在他的身后，“我们出去了之后，要往哪里去？我知道附近有座人类城市，不如我们就先去那里吧。”
“不行。”平起回答，“那里有条龙，我们不能去那里，海仙的存在目前在人类社会中还是半保密状态，我们不能公开出现在人类眼中。我们现在的力量太弱小了，本身又非常珍贵，万一被一部分人类认定为普通的海洋生物，不享有人权，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什么恐怖的事情？”
“战争，还有人口贩卖。”
平起不愿意多答。
旁边有海仙却很热心地解释道：“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地点，在海的另一侧，一座更遥远的大陆上，那里有人类愿意接受我们。”
“哼，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一位女性海仙挤到中间，“这个半路进来的高等海仙，指不定是父王派来的卧底，就等着我们出门，立刻就将我们抓了去，就算不是，也未必跟我们是一条心。”
海林没有否定，只是沉默地向前。
她环顾周围这些人，零零散散足有近百，对于刚刚诞生没多久的海仙族群来说，这样的数字已经占了整个族群数量不容忽视的一部分了。
究竟是什么，才让这些人义无反顾地逃跑呢？
逃往远在天边的另一片海洋，逃往远在另一端的大陆，逃向未知的人类，向并不清晰的未来前进。
只有当现状极其痛苦的时候，生命才会义无反顾地奔向未知。
海林继续观察这些人，他们大多数都很“老”，罕有年轻的海仙，也看不见孩子，每个人的时四肢上都有不同的伤疤，有的是捕猎导致的伤疤，有的是劳作产生的旧疾，他们大多都弓着腰，下意识地缩起身体。
但他们的眼睛是亮堂着的，在昏暗的看守所内，法术所点亮的莹莹微光，就足以填满眼瞳。
“这是，梦想吗？”海林问。
平起回过头，“不是梦想，但比梦想要伟大。”
“为什么？”
“……我们现在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囚牢里，没有窗户，门扉关闭，伸手不见五指。在往常，人们都只是蜷缩着，祈求着，等待天窗打开，亦或者被脚下的虫子啃噬致死，但现在，有的人站起来，说，‘我要出去’。”
平起转过身，用法术光芒照亮身后的每一个人，“于是，更多的人站起来了，他们挥舞着自己的臂膀，要打破囚笼，要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我能想象到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海林站定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她身边经过，不作停留。
他们并不健壮，并不智慧，他们只有一双辛劳的双手，但就是这样的他们，现在要出去创造新世界。
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海林的眼里亮起光芒，再次快步走上前去，“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以前有人成功过吗？你从哪里学的？”
“曾经没有。”平起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但以后会有的，哪怕一百年，一千年，我相信会有的。至于这些话，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一本人类的书。”
“能借给我看看吗！”
“等我们安全出去之后，找到了定居地，我就把它送给你。”平起欣慰地笑着。
海林满心期待地跟在后面，她开始对这场冒险充满兴趣了。
创造世界，那不就是和父王一样了吗！
他们要做如此伟大的事情，不带上自己怎么行。
“我要帮你们！”海林拉着平起的胳膊，“我是高等海仙，我可以做到比你们更多的事情！”
没等平起回答，她的这番话便激怒了不少人。
“你什么意思，想要拿高等海仙的身份来压我们吗！你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大家没有什么分别！”
“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能做到什么？继续像以前一样，随意指使我们吗？那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工人，是农民，不需要你骑在我们头上了！”
眼见情况越来越激烈，平起赶忙上前劝阻。
“别吵了，我们快到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肉，只剩下骨架还在紧紧卡住驱妖石，原本寄宿在上面的肉体已经化作了脓水，沿着昏暗的通道一路延伸过来。
平起说道：“我们得快一些了。”
“你的手！”海林立刻上前，“怎么才一小会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疼吗，要不要紧？”
平起轻松地挥挥手，又恰到好处地流出一些汗水，“没事。”
“怎么没事！你的手都没有了，受伤这么重应该提前说啊，我们…我们可以轮流拿啊。”
海林回过头，将驱妖石伸向前，“大家，我们来轮流拿吧！”
她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完，就渐渐小了下去。
人们的脸上纷纷流出恐惧的表情，向后退去。
他们避之若急，他们不愿上前。
为什么？
海林的脸上满是困惑。
明明拥有叛逃的勇气，却不愿意拿这么一块小小的石头吗。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声音，“既然你提出的主意，那就你先拿吧。”
“对啊！你不是说自己可以做得到吗，那就做给我们看，让我们看看高等海仙到底高等在哪里吧！”
“你拿着，走到门口，我们就愿意接受你。”
他们议论纷纷，他们不愿承担。
平起上前想要拿回驱妖石，“还是我来吧。”
“不行！”海林很是固执，“你的手腕已经被完全驱逐了，再这样的话，等走到门口，你的半边身体就会被彻底抹除。驱妖石的力量是在持续增强的，明明我们轮换着拿，才是更好的主意！”
她一咬牙，“我来拿就我来拿！”
海林想要夺走驱妖石，拽了几下，却发现没能拽动。
驱妖石已经和平起的骨骼牢牢固定在了一起，无法松开。
“这……”
“没事。”平起用力一扯，就将自己的手腕扯下来，“你直接拿着外面的骨头吧，这样造成的伤害也更小一些。”
海林尖叫起来，“你的，你的手！！”
“没事。”平起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这里不是还有一只嘛，能用就好，接下来还有一段路，我们交替着拿吧。”
海林紧急为他止了血，重新带头走在前方。
平起这次则是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老大。”身后有不知名的海仙问，“你的手，没事吗？”
“你觉得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对不起。”
人们的情绪低落了些。
又走了一段路程，由于这次人数过多，又不能轻易动用法力，周边的海星虫几乎形成了四面八方的肉墙，贪婪地想要将他们吞下。
海林的手心冒出滋滋的响声，她也开始被驱逐了。
平起上前问：“换我来吧。”
“不用！”
海林固执着继续前进，她向前走，由海星虫形成的肉墙便往后退。
持续面对着这样的血肉之墙，精神状态都不免低落了些。
驱妖石带来的不止是疼痛，还有整个身体的剥离感，海仙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逃离。
原来，他刚刚忍受的是这样的疼痛感吗？
又过了一阵，海林的手开始融化，平起没有再问，径直上前夺走驱妖石。
继续向前。
继续向前。
继续向前！
当平起的另一只胳膊也开始融化时，海林也直接上前夺走他手中的驱妖石。
两人在沉默与疼痛中走向前方，血液与浓水流淌在地上，身后的人们亲不自禁地避开它，只有那些紧随其后的，贪婪的虫子，马不停蹄地啃食掉落的血肉。
像是在赌气一样，平起和海林互相争抢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的身体都已经开始虚弱了，大家都笼罩在驱妖石的范围内，就算不拿着驱妖石也会不可避免地遭受伤害，哪怕是暂且的休息，也只是延长这个过程。
“怎么还没到。”海林扶着自己颤抖的胳膊，她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在干呕，强烈到极点的酸痛感，以及剥皮拆骨的抽裂感在不停刺激大脑。
用另一只手拿也做不到，如果两边同时遭受这么强烈的伤害的话，海林觉得自己的血管都会疼得爆开。
她看向眼前的平起，“你还撑得住吗？”
“大概吧。”平起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可能，陷入了迷宫。”
“迷宫？可我来的时候明明是一条直路！！”
“那是因为你看得见四周，并且是由外向内走，世界上有很多种布局能够造成感官错觉，周围的视野被海星虫堵住，我们看不见四周。我们觉得自己是在走直线，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平起虚弱地停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停下脚步，海林也跟着被迫停下，只有当这时，无比强烈的疲惫感才从身体内部涌出。
“那我们该怎么办？加快脚步吗！”海林时不时地看向身后。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并没有来得及说。
如果实在撑不住，不如抛弃身后的这些人，他们两个拿着一部分驱妖石向前走，大不了等找到出口的方向了，再回来找这些人。
这些家伙一直在后面干看着，哪有什么权利享受成果！
海林心疼地将平起扶起来，拿着驱妖石继续向前。
正当她咬牙切齿的时候，手心却忽然一空。
海林的心跳露了半拍，抬头却看见一只陌生的海仙正举着石头，快步向前走。
“疼疼疼疼疼！”他没过几秒便忍不住叫出声来，“还看着做什么，走啊，跟着我走！”
“逊孩子。”
有海仙嗤笑一声，仿佛是山上的流水终于跃入崖间，一个又一个的海仙走上前去。
“我来拿！”
“我也来！”
“下一个是我了！”
他们交替着，高举着的仿佛不是致命的石块，而是胜利的火把。
争着，抢着，他们继续向前！
“还愣着干什么？”平起笑着向海林说道：“走吧。”
“嗯！”
海林将平起的体重全部扛在了自己身上，大跨步地向前走。
“大家！保持秩序，不要争抢，我们排成队伍来举！”海林开始主动地指挥，人们也依照她的方法行动起来，“每个海仙举起五秒，最多十秒交给下一位，然后拍到最后，注意不要被海星虫咬到，我们向出口进发！”
“迷宫怎么办？”平起轻声问。
海林高声答：“靠墙走，我记得父王曾经教过，破解迷宫最实用并且最不会出错的办法，就是绕远路，只要将所有的路径全部走一遍，我们就一定能到达终点。大家着一边的墙走，不要慌张，我们可以的！”
在黑暗中，人们将所有错误的方向走遍，最终走出路来。
前方，终于清晰。
当带着明显区别的正大门出现在人们眼中时，他们不禁欢呼起来。
“我们成了！”
“我们成功一起走出来了！”
这间看守所的设计，本身就是有进无出，宛如捕鼠的笼子一般，曾有许多想要离开的人试探过无数次，用生命验证了所有错误的方法。
终于，平起得出了最终的结论——一个人的力量是走不出去的，他们必须一起。
“很好。”平起重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轻声道：“现在，第二关开始了。”
海林问：“什么第二关？”
“你该不会以为，走出这个小屋子就结束了吧。我们得逃出去，首先就是这堵大门，然后是更外面的城市墙壁，墙壁外还有防护阵法，以及围追堵截我们的其他海仙。我们要翻过所有海底山脉与暗流，跨过一整片大洋，再向上数千米，才能找到与我们汇合的人。”平起看着沉默不语的海林，“怕了吗？”
“不怕！”海林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到了地方，还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嗯，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