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最终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像该说的前段时间都已经说尽了，他甚至不想让沈玉说出一些后悔的话，因为事情已经如此，往后看毫无意义。
还不如不要回头。
就像烟花一样，能点燃本身就已经是它全部的意义了。
后面那些“为了谁”“给谁看”不过都是人们赋予它的东西，跟烟花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有时候人类会为烟花赋予誓言，可誓言不成真的时候又要怪罪于焰火，好像变心的不是人，而是毫无感情的物件一样。
所以有时候人本身就是自私又双标的动物。
希望所有的东西都为自己而来，希望所有的东西都对自己有利，却又总是会为了自己维护自己、美化自己，再将完不成的东西全都推给所谓“现实”，所谓“不可抗力”。
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可抗力。
——除却生死。
手机震动，章希乾在忙了一天之后终于有空打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多数都是这些朋友对自己的祝福，有曾经来自己的公寓一起开过party的朋友，也有一起在赛车场上遇到的对手，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加过微信的半陌生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又看着他们发来的返图和朋友圈。
“章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恭喜恭喜！”
“烟花真的很漂亮，祝福你以后每天都幸福美满！”
“看来这样的是要定下来了？那我就先祝福为敬了，什么时候可以吃上你们的喜酒？”
“而且看你们这个架势估计很快就要结婚吧……既然结婚之后，那是不是得……”
“哎我知道了，以后一些活动哥们儿就不叫你了，好好享受婚后生活吧。”
“毕竟也算稳定呢，而且那可是宁家的千金，怎么不算你有福了？”
最后发来祝福的甚至还有自己曾经交往过，算是和平分手所以忘记删除联系方式的、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女伴。
“说实话还是很高兴看到你有这一天，希望你这一次真心幸福，也要好好对人家。”
“那你的联络方式我就删了，祝你快乐。”
章希乾有一瞬的怔愣。
他其实很多时候也知道自己曾经做的事情不怎么样，可是到这种时候还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可笑。
他也无意为自己辩解，不会开脱，毕竟只要真的做过了，也没必要不承认。
其实他没想到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说快乐好像也算快乐，而且他本来就是能够沉浸于这种须臾的快乐中的，好像不管怎么样都能获得一些喜悦。
也许过了两天就会换一个女伴，但他向来大方，从来不会让对方真的吃什么亏——不过那也只是他自己觉得。
说难听一点，还挺随意的。
所以现在到这一步也算是自己选择的，毕竟人不能真的时时刻刻生活在那种环境下。
而现在回想起来，他居然会觉得有些陌生。
他好像好久……没有过那样的生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不言而喻。
他也从来不会给自己标榜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垃圾戏码，不美化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至于其他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自己做过的事他都会承认。
只是……
他随意点开朋友圈。
毕竟自己订婚这件事情还算一件大事，因此现在的朋友圈都是刚刚参加过的宾客，或者是自己的朋友发的。
有的带了图片有的没带，不过基本都是跟今天有关的，也都是在说这一场订婚宴。
而有图的那些除了拍下两人的照片，还有不少人是拍了刚刚的焰火的。
因为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没有那么爱起哄，只是纯粹分享而已。
“点击就看章少策划的绝美烟花！”
“在此祝章少订婚快乐长长久久！”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的憋了这么个大招，除了祝福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这小子之前还说过要找人联系做烟花的，没想到未雨绸缪呢？”
“不管怎么说，真的很好看！好美！”
“给我看感动了怎么回事，没想到他速度居然这么快？”
章希乾还看到了其他给自己发过来的祝福消息。
是来自梁屿川的。
两人毕竟之前很熟了，只是他婚后交集稍微少了一点，然而在这种时候也不需要客套，所以对方发送过来的也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梁屿川：恭喜。】
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发的话章希乾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是梁屿川发过来，他就稍微有了一点触动。
想来也是，其实自己之前跟梁屿川也很熟，不过因为他工作的关系，两人聊天的时候比较多，而不算是什么一起出去玩的酒肉朋友。
一开始他结婚的时候章希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好像觉得朋友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工作、出差，虽然自己偶尔从他口中听到过一些结婚对象的事，但依然没有明确的实感。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是这一年来，这种实感却忽然变得鲜明。
梁屿川有时候也会不经意提到自己的妻子，其实他这个人挺沉稳，情绪也不会经常表露出来，但可能是因为太熟的缘故，也因为两人不是单纯的酒肉朋友的关系，所以章希乾能听出来，就算梁屿川提到对方的时候语气平淡，可依然有一种忍不住的喜悦感。
就好像心中揣了什么珍宝，即使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听上去都与之前没什么异样，可只要仔细观察，就总是能感觉到这种“怀揣宝藏”的幸福感。
是的，幸福感。
章希乾以前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词，觉得听上去简直像那种毫无意义的廉价鸡汤，幸福感是什么东西，本来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法言说的物质，要提这个，还不如去跑两把赛车来的实在——他当时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面他才慢慢觉得，也许这种东西是真的能感受到的。
很多时候这无关其他物质，可能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
并不是去多么高级的餐厅吃多么稀有的食材，也不是站在多么高全幅落地窗下眺望脚底的城市。
甚至也不是赛车时候的感受，那只是征服和胜利的获得感，完全是刺激肾上腺素的产物。
可能有的时候是抬头望去的旁边的一抹光，也可能是并且漫步时洒在肩上的几缕月色。
确实是虚无的东西，但又曾经真实的触手可及。
而自己……
他好像曾经也握住过那种光。
但梁屿川一直是个体面人，即使这次发来的祝福只有两个字，但章希乾却依然感受到了一点对方的情绪。
他其他人的祝福都没有回，但想了想，还是打开梁屿川的聊天界面慢慢输入。
【章希乾：谢谢啊哥。】
【梁屿川：的确是难得回来一趟有两天休假，要是出国的话，一来一回时间就不够了。】
【梁屿川：下次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章希乾：行啊。】
明明只是问候的寥寥数语，可是章希乾就是偏偏有很多话想说。
但好像最终也只能随便闲聊两句。
【章希乾：我还不知道你？你工作是真的忙。】
【梁屿川：还好，习惯了。】
【梁屿川：你嫂子工作比我还忙，很长时间没见了，所以这次回来想多陪陪她。】
章希乾看着聊天界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说点祝福他和嫂子的恭喜话？
好像又没必要。
他们俩之间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没必要客套成这个样子。
还是说……
章希乾在心里自问，自己果然还是有私心的。
他哪里是真的想跟梁屿川说客套话，其实他根本的目的是……
他心里蓦地想起之前赵媛给自己说过的事情。
【章希乾：嫂子那边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梁屿川：已经解决了。】
章希乾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打字回复。
【章希乾：哦哦，那你多陪陪她，剩下的事等下次咱俩碰面再说。】
【梁屿川：好。】
于是聊天记录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倒也不算突兀，只是章希乾看着聊天框，好像久久回不过神来一样。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是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不管是从身份还是时间上来说都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而自己要问什么呢？
难道真的要不知分寸地去问，嫂子的那个好朋友，她现在怎么了？有没有提过我？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问，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教育和习惯，也根本不会让他开这个口。
而且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格去过问这些？
可他依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做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
今天自己这件事情也算是有一点点动静，不知道传回国内后会被多少人看到。
既然有动静，那……那她会看到吗？
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吗？
而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回忆起一些什么？
现在跟谁在一起，对方有没有安慰她，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吗，又都做了什么呢？
每一句，每一句。
就好像每一个字都像暴雨时候的雨滴，落在窗沿上，然后又狠狠拍打着窗户。
像是每一个字都有力量，在问自己。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他想了那么多的东西，即使他做了太多的可能性的回顾……
这些问题一个字他都不敢问。
他没有这种立场，也不存在这种真的开口的可能。
对于自己而言，能做的好像也只是完全当做不知道，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幻想总是会时不时的脑海中浮现的，就算他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只是幻想。
可是……
手机重新振动起来，让章希乾勉强回过神。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事后的后悔本来就是最不值钱的。
而那时候觉得好像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放到现在好像也变成了无法弥合的伤痕。
所以……
他对自己现在的现状也并不后悔。
只是这一场烟花……
算了，能让别人感到快乐和幸福，也很好。
-
而在国内，赵媛当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手里还拿着手机，段清寒才刚刚跟自己结束通话。
刚才对方先让自己确认能不能看到电视塔，后面又让自己走两步，想问问自己能不能看到护城河。
可是不管是电视塔还是护城河，对自己来说都太远了，赵媛想问是不是让自己现在过去，可对方又说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电视塔一般会在周末的时候亮起灯光，从自己的阳台上看，确实能看到一点，不过今天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
至于护城河，她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她甚至想现在去问一问夏眠这是有什么讲究吗，但是又知道自己跟对方聊天总会聊的很热络，说不定就会错过了段清寒的第二次联系。
更何况要是现在跟夏眠说，她揶揄自己还好说，问题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对方。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还是乖乖的坐到床边，等段清寒给自己的消息。
出乎自己意料的，赵媛还以为段清寒是在安慰自己或者探口风的，结果都不是。
这是什么新奇的play？赵媛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对方甚至不等自己问出来，就已经忙得挂了电话，就好像在赶着什么一样。
可是这个点忙起来还有空跟自己打电话，应该就不是忙他公司的事情吧？
赵媛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乱想。
虽然是漫无目的，可是到最后自己看向夜空的时候，还是想起了自己刚才在朋友圈看到的图片。
很美的烟花。
赵媛其实知道自己也不是一个那么喜欢烟花、或者说是不会刻意去看烟花秀的人，但也许是因为那天跟段清寒一起，在摩天轮的最高处看到了临近天际的焰火，那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了。
原来看上去那么高的东西也触手可及，是好看的、令人心动的。
而现在那张图片里的主角早就不在自己生活中了，她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遗憾。
但烟花是很美。
她甚至不希望章希乾是真的毫无感情的联姻，赵媛想，虽然自己这个想法如果解读稍有不慎就会被误解成“绿茶”或者“白莲”，可是她也不想真的想的那么复杂，只是觉得如果对方看到这一片焰火觉得开心，那烟花的绽放也就更加有意义，更加美好。
赵媛想着想着，又因为在床上躺着，就稍微有些困了。
可是她又好奇段清寒到底在搞些什么，于是又迷迷糊糊的不肯入睡，明明已经开始感到困乏，却强撑着眼皮还是想着等一等。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赵媛又一次打了个哈欠，正当她终于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窗外出现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彩色的光。
这是……？
她还觉得很困，正准备翻过身去闭上眼，等了一会儿的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发消息的人是段清寒。
“喂？”赵媛接起来。
大概是因为有点困了，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抱歉，已经睡着了吗？”段清寒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点远，好像不在家里，还在什么外面。
赵媛本来就有点迷蒙，所以听到对方的话，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困而已。”
对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那你现在走到你卧室的窗边。”
“嗯……？”赵媛虽然还没猜到对方想做什么，但还是跟着起身，然后走了两步。
刚走过去时还有些困乏，可是当她在仔细多看了两眼时，整个人好像又瞬间清醒过来。
“你的卧室房间是能看到护城河的吧？”段清寒的语调里带着呼呼的风声，“那看到了吗？”
“你可以抬起头。”
赵媛张了张嘴，却一下子没发出声音来。
而段清寒的声音里却早带了笑意：“虽然有些简陋，不过是临时的，你担待一下。”
赵媛：“……”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沉默这么久，段清寒声音扬起来：“难道是我这边估算错误了……？”
“没有。”
赵媛终于回答。
而她刚才之所以一直没出声的原因，是看到窗外遥远的护城河边，抬头看去，天上不知什么燃起了焰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烟花正一簇一簇地在夜空中被点燃，也在这一刻照亮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