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六点，赵媛准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换下白大褂正要出门。
段清寒向来是一个十分守时的人，她也不想随随便便迟到。
只是她才刚背上包，之前那个给她发消息的同事忽然走了上来：“赵媛啊，下班了？”
赵媛觉得自己的删除好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要找上自己。
她语气有些冷淡，随意嗯了一声。
“是不是有年轻富二代帅哥在门口等你啊。”对方的表情就跟吃了十斤柠檬一样，偏偏还要装作只是八卦，“我来的时候就看到门口好像停了一辆豪车哦。”
“哎，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我现在只能点个外卖然后上夜班。”同事的语气充满唏嘘，“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到哪一天……”
“你跟张桥又和好了？”赵媛冷不丁说。
张桥就是那个跟同事分分合合的男人，上次她就借着这个名字过来酸过她一次。
对方表情一僵：“哎呀媛媛，不说他了，他那个普信男有什么好聊的，就是他昨天又来找了我问没办法才跟他说了几句话，倒是你——”
“没什么好聊的你之前也不给我发了好几分钟的语音么。”赵媛简直不想在她身上多纠缠，干脆直接道，“在一个榴莲都买不起，两根淀粉肠都要数落你半天的男人身上耗这么多年，你不也挺自得其乐的么？”
“而且看这个样子你们估计又要和好了。”赵媛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与其关心门口的男人是不是来接我的，倒不如操心操心张桥到时候谈婚论嫁了，会不会连把给你的彩礼都昧掉。”
“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些忙，今天就不做陪聊了。”
赵媛拎着包头也不回推开了门，也没空去看同事脸上的表情，径直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等在门口的那一辆就是段清寒的车。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教养很好的男人，远远看到赵媛过来，打开驾驶座下了车，绕了半圈给赵媛拉开座椅门，十分绅士地让她先上。
“等很久了吗？”赵媛系上安全带，“刚才科室有个同事非要拉我聊天，随便应付了两句。”
“没关系，也就刚到。”段清寒说得很得体，“你再聊会儿也没事。”
今天赵媛也没怎么化妆，不过跟昨晚刚洗完澡不同，她因为急着下楼，匆匆把头发盘了一下，而耳畔垂落了两缕柔软的发丝，比起不谙世事的女学生，更多了一些成熟医生的清丽动人。
不过段清寒也没有无礼地一直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而是启动了车：“这家餐厅的主厨最近出了个新的私人菜单，很惊艳，想带你来试试。”
赵媛笑笑：“好啊。”
跟段清寒在一起相处，又跟章希乾不同了。
章希乾是有一些富二代身上惯有的倔强脾气，但更随性一点。
对章希乾来说，喜欢就是喜欢，直来直去，为了表示喜欢，所做的东西也很直白——当然了，不管再怎么喜欢，他也是不可能结婚的。
而段清寒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成熟儒雅、平易近人的气质。
他好像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随和淡漠，好像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倾注过多的心血，好像都可以随时和气地告别。
如果撇开他家里的事不谈，在某些方面来说，段清寒的确是一个极为优越的结婚对象。
车里放着勃拉姆斯的室内乐，是赵媛喜欢的风格，舒缓悠扬。
一段时间跟段清寒没见，他似乎也并不感到生疏，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赵媛有时候还挺佩服他这种功力，她侧过头，看着段清寒从额头到下颌的流畅线条，堪称完美的侧脸。
像是想要打破、或者撕碎这种完美的冲动，赵媛忽然开口：“对了，我下个月就不在这里上班了。”
只是段清寒的表情看上去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不过握着方向盘的时候手紧了紧，淡淡道：“是么。去哪里？”
赵媛跟他说了个大概。
段清寒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依然沉静地开着车，轻笑道：“能换个清闲一点的地方倒也还不错。”
“只不过要是有你更喜欢的呢？”段清寒问。
“什么意思？”
段清寒客气地回答了她的明知故问：“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给你换一个更好的。”
赵媛看着他的脸，问到：“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我去那里吗？”
前方红灯亮起，段清寒很平稳地停下了车，看过来。
“我完全不介意你这么想。”他说。
赵媛也笑了，开玩笑地说：“段总，您说话总是这么滴水不漏吗？”
但她也没想要段清寒真的给一个什么答案，因此很快又继续开口：“再说吧，万一我最后又不去了呢。”
段清寒很体面地露出理解的表情。
到了餐厅，很明显段清寒应该是跟老板交代过，除了大厅里还有一两个客人，越往里走就越是安静。
服务生也热情非常，主厨还过来跟他们打了招呼，亲切地跟段清寒握手，然后来问赵媛有什么忌口。
简单的交流过后，前菜就已经端了上来。
赵媛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晶莹的龙虾啫喱，和不要钱往上面刨的白松露。
白松露的清香比黑松露更甚，几乎要把龙虾一点点海味的腥都完全掩了过去。
她正要吃饭，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章希乾：吃个晚饭？】
【章希乾：你不是喜欢看赛车么，今天我叫上朋友又加了一场，晚上老地方，来不来？】
赵媛没设置屏锁，而段清寒就在她一步之外的对面，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而章希乾的消息发送得很快，从内容上看，甚至也没有考虑过“赵媛会拒绝”这么一个选项。
见她不回，章希乾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单纯好奇，还接着发了两条。
【章希乾：是我来接你去吃晚饭呢，还是等下直接到你家楼下等你？】
【章希乾：我还特地看了你的排班表，今天不值班，难道说你要加班？】
【章希乾：你那个医院是很好，就是太忙了，等着过去之后会好很多。】
眼看对方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就算段清寒没看到内容，也能大概猜出来发消息的人是谁。
“不回复么？”而他甚至过来帮赵媛倒了一点龙虾汤，盛好放在旁边，还顺口问道。
赵媛看着章希乾的消息也觉得好笑，是跟之前不太一样，好像有点急，但也好像仅此而已。
“回啊。”
赵媛用古董银勺啜饮了一口浓汤，这才拿起手机，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今天没空。”
章希乾好像不是太喜欢这个答案，因此又发了两条。
【章希乾：别生气了，我配货的柜姐发你微信了，你随便挑挑，要是国内没有的我让人去巴黎那边拿秀款都可以。】
【章希乾：我约人一起玩个赛车也不容易，你不是喜欢么，不来看看？】
“叮”的一声，是段清寒把叉子放回餐盘上的轻响。
“还合口味么？”像是没有看到信息、不知道对方是谁似的，段清寒很温和地问她。
“还可以。”赵媛是有点不知道章希乾到底要干嘛了，因此又回了一条“今天要出去吃饭”。
没想到连着两条拒绝后，章希乾居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赵媛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场面。
但段清寒实在是太体面了，甚至于就在这样的场景下，也依然小声跟服务生说着什么，让他替自己上菜。
他的眼神甚至也在说，如果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出去接。
但赵媛倒也没过分到那种地步，抬头笑了笑说“不用”，然后没怎么犹豫就挂断了电话。
这也是她第一次挂断章希乾的电话。
以往相关的场景也不是没想过，但赵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还好章希乾大概也是被挂得有点懵了，没再立刻打过来。
而坐在对面的段清寒从始至终表情不变，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她看了一眼段清寒，依然的沉稳的，冷静的，无懈可击的模样。
这种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饭结束。
赵媛甚至还跟他聊到了他的妹妹，好消息是对方现在病情尚且平稳，第一次化疗后的反应也不算大。
聊到本职工作，加上对方年龄太小，赵媛还是心有恻隐：“如果你妹妹的事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虽然她也知道，以段清寒的身份，自己应该也是帮不上什么。
“没关系。”段清寒淡笑一声。
变故发生在起身的时候。
一整顿饭里，两人都一直聊着别的话题，好像他们都不主动说起那两个字，就能心照不宣的回避掉一样。
大概是心里想着事，赵媛饭后起身后退时就没多看，脚后跟被金丝楠木的椅子绊倒，险些就要往后面摔过去。
段清寒见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赵媛松了口气，正要跟他道谢，却发现段清寒一反常态地没有绅士地迅速松开手，而是一直握着刚才拉着她的手腕。
对方的手掌很大，干燥，但温热。
他的手能轻轻松松地把她的手腕握住，捏住了，还有余地。
赵媛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刚一抬眼，就看到段青涵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丝绸长裙，又打了一件棉麻质地的外套，此刻因为被段清寒拉了一下，便露出一截手臂来。
她的皮肤本就细腻莹润，而赵媛顺着他的目光，才终于意识到一点什么。
原本细白的皮肤上赫然印了两串指痕，又因为一夜过去微微褪色，显出一点暧昧的模样。
十分刺眼。
赵媛在心中暗道不好，不是都跟章希乾说好了，不要在那些时候留下痕迹的么。
可能是他昨天晚上有些生气，弄得太狠，就忘了跟自己的这个约定。
但总之……
还是有点尴尬的。
就算赵媛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修罗场。
不过段清寒的失态好像一瞬即逝。
他很快就侧过头松开手，等赵媛整理好衣服以后才重新问道：“没事吧？”
赵媛摇摇头，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似的，开口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但段清寒却没有立刻回答。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失态的一种了——赵媛放轻了声音，叫了他一声：“段清寒？”
对方似乎才回过神来似的。
可他再开口时并没有在回答赵媛刚才的那个提问，而是反问道：“你来找我，也是从跟他的约会时间里抽空找的时间么？”
赵媛一怔。
她抬起头，终于看见段清寒永远沉稳的英俊面容上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像是忍耐过后的不解，仿佛冰面上一点裂开的缝隙。
“你很在意吗？”不知道为什么，赵媛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刚才的尴尬甚至都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快感，仿佛是终于看到了段清寒不露于人的另外一面，看到他其实也并非永远冷静，不是一个机械打造的，感情淡漠的AI。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段清寒好像也自觉失态，因此这句话的语气就已经缓了下来，“我只是——”
“是你自己说过的，就算结婚也是各取所需。”
赵媛笑着看他。
“怎么了，我甚至都没答应你，你现在就要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