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记得，三年的谢清璇是不会骂人的...娇娇软软的一个女孩子，连话也是不会大声说的。
她被吼得有些懵，呆呆地与谢清璇的冷眼对视良久，才轻声道：
“清璇，我们是一家人，和家人说话不要带刺，好不好...”
她刻意把语气放得柔缓，像是在给炸毛的小猫梳毛，忽地又觉得自己语气很像一个人...很像她与谢清璇的母后。
谢清璇别过头去，厌恶道：“早不是一家人了！四哥也就罢了，外祖与你是一家人，结果呢？！”
谢清晏不怪她。
陆家毕竟是先皇后与她这个太子的母家，为了不让事情太难看，谢清晏杀陆康的原因掩去了他私犯军马和投敌叛国这两条，仅以‘据守不出，违抗军令为由’，大义灭亲斩了陆康。
人人都说谢清晏不徇私舞弊，以国家大义为先，可谢清璇是不会这样想的——在她一个不知政事，又不知战场残酷的女儿家看来，据守不出、违抗军令或许有罪，但绝对没有严重到需要大义灭亲的地步。
再加上谢清晏之前以盐税为由，将谢清平刑后流放，而他素来与谢清璇交好，比谢清晏还像哥哥...
谢清晏叹了口气，喃喃道：
“清璇，有些事我不想给你说得太明白，但将来你总会理解我的。母后让我照顾好你，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清晏想辩解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要说我们的外祖是国贼，说对你最好的谢清平杀人不眨眼？
罢了吧，许多残酷的事实谢清晏刚知道时，都觉得世界崩塌，难以接受，更何况谢清璇这么一个娇惯的小公主？
她又不是男子，她可以天真一辈子。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似乎是被谢清晏这句话打动了些，谢清璇转过身去背对她，声音带着哭腔却还颇为倔强：
“今年阿娘的忌日，我会与你错开去。”
这便是有些小孩子胡乱撒泼后，赌气的样子了。这种时候切记不能走开，否则永远都哄不好了。
谢清璇小时候也这样，每次无理取闹时发现自己不占理，就屁颠屁颠地躲在宫中某个角落，非得看着一堆人火急火燎地找她，她才消气。
两人终究是兄妹，谢清晏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笑了笑，哄道：
“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喜欢砸东西...我刚刚看到你那样就知道你心中有气，头两盘拿出的都是你没那么爱吃的。”
谢清晏拿出食盒中最后的一碟糕点，这次没有先捧给谢清璇，而是自己先拿了一块，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至于你最喜欢桂花糕，我留到最后啦...”
“你要不要转过来？你再不转过来我就吃完啦。”
“还有两块啦，清璇。”
终于，谢清璇转过身来，看到谢清晏手中瓷碟中还是满满的，根本不是她所说的只有两块。
谢清璇蓦地哭起来，她是个骄傲的人，伸手抹眼泪都是往上抹的。
“你又骗我，谢清晏...三年前你当上太子，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和四哥分个你死我活。”
谢清璇是个不通政事的女儿家，于她而言世间只有情爱，玩乐，吃喝，亲谊，她哪里会懂得这世事从来就难以周全？
谢清晏将手中的碟子递到她面前，看她终于拿了一块吃起来，眉目才舒展开来。
“我知道你很舍不得四哥...和外祖，清璇，要是被贬出京的是我，你也会这么难过吗？”谢清晏问。
谢清璇摇摇头，直言道：“不会。”
她是个从不骗人的性子，什么东西都摊到明面上说，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
一眼能看到底，与她相处不费心力，却也容易被扎到。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更好，比起你，他这个哥哥更称职。”
谢清晏看着面前小猫似的人，忽地想起了陆家家仆中的那个女人...哪怕她真的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又如何呢？二十年来两人之间只有血缘，没有经历，怎么可能会产生所谓的感情？
同样，她于谢清璇也是同理，她做的没有谢清平多，自然在谢清璇心中地位低些。
奇怪的是，谢清璇承认地如此坦荡，谢清晏心中的委屈竟然消散了——大概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真相，而是虚伪。
只要还能承认，就还能弥补。真正无法弥补修复的感情，是不会说实话的。
谢清晏清了清嗓子，问道：“清璇，我考考你，长兄如什么？”
“长兄如猪。”谢清璇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