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脸窘迫的陈御史，指了指幸世邈身后的屏风，震惊道：“幸相...殿下是在...睡觉？”
震惊的不止他一人，几乎在场所有官员听了谢清晏说的话都愣住了。
多少年没听过幸世邈这三个字从人口中被唤出来了？更何况还是那种使唤下人的语气...拜托，满朝文武谁见了幸世邈不是恭恭敬敬，连身为九五之尊的谢常也是幸卿幸卿的叫...
这太子殿下，怎的直呼自己的首辅老师的名讳？
幸世邈扶额，无奈道：“殿下身体不适，诸位散了吧。”
他这话一出，屏风后的谢清晏又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不知什么梦话，声音软软的...虽教人听不真切，但也能觉出这声音少了男子气概。
距离最近的陈御史听得真切些，他皱了皱眉，狐疑道：“屏风后真是太子殿下？”
“是。”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未曾认真听我等上奏？”
“不是。”
“太子殿下直呼尊师名讳，是大不敬！”
“幸某且不挂怀，陈大人何必在意？”幸世邈叹了口气，为避免谢清晏再弄出什么尴尬的动静，他正色对在场官员道：“今日到此为止，殿下年幼贪睡，请诸位勿议此事。”
年幼贪睡？这话说出来幸世邈都不信。
年幼年幼，这个借口在三年前还算好用，他给谢清晏擦屁股、弹压人时常用此借口，堂堂首辅像个老妈子，到处去告诉别人他家小孩不懂事...然而现在谢清晏已经及冠，他说‘年幼’这两字时，只觉难以启齿。
众人见幸世邈难得吃瘪，神色各异，但都老老实实地鞠身告退。
最后，殿中只剩了工部张尚书与兵部尚书袁锦，刻意留下是有事相商。
袁锦本不是幸世邈刻意留下的，但一想起袁锦与靳微的...关系，幸世邈心下便了然了。
这两人留在这不走，为的都是同一件事。
袁锦是个粗人，把原本靳微所说的旁敲侧击，变成了单刀直入：“幸相，靳微让我问问你，殿下啥时候能娶他妹子靳渺过门。”
早在几个月前，礼部便按谢清晏的意思定下了兵部左侍郎嫡女靳渺为太子妃，本是说在谢清晏加冠后完礼成婚，而如今，礼部多次催促，却都被幸世邈推脱。
无法，谢清晏有身孕，怎么能挺个大肚子扮作男子与靳渺成婚？此事只能拖到谢清晏产子休养好后。
幸世邈敛了敛眼睑，开始胡说八道：“袁大人，此事需得明年，弘真天师说今年战事死伤太多，殿下成亲不吉。”
袁锦不由腹诽，幸世邈啥时候也信这些神啊鬼啊的了，但幸世邈既已给出时间，他对靳微也有个交代了。
“我会转告靳微，让他和他妹子都别着急。”
“他妹子急着嫁？”幸世邈笑道，心想这看上谢清晏的女子真是幸运又倒霉。
幸运的是谢清晏一定会尊她敬她，她攀上谢清晏，便可保满门荣华富贵。倒霉的是谢清晏不会爱她，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与谢清晏只会是君臣，而不是夫妻。
不过，倘若这女子只权衡利弊，而不贪图感情，这于她而言便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
靳微点头又摇头，解释道：“靳微那个小王八羔子比他妹子急多了，他妹子不嫁人，靳老爷子一直催他娶妻！”
幸世邈挑挑眉，戏谑道：“袁大人，你也挺急。”
袁锦与靳微两人之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幸世邈是知道的——一年的科场舞弊案，靳微被夺了终生参试的资格，还是袁锦死乞白赖地来求他帮忙，一来二去，幸世邈便知晓了两人这世伯与世侄之下的关系。
袁锦语塞，辩无可辩，他的确不想靳微娶妻生子。
被晾在一旁的张尚书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幸相，那小女...”
这便是他留下来的原因——谢清晏除了得有一位太子妃，还得有一位良娣，而幸世邈为她挑中的就是张尚书的二小姐。
张尚书主任工部，一年到头的差事中，为谢常办的差事比为国家造的工程都多。眼下谢清平被赶出了京，赵家倾覆，谢常的党羽自然也要清一清。
幸世邈此举为的是拉拢张尚书，而他眼见谢常势弱，谢清晏迟早继位大统，便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幸世邈的拉拢。
“张大人请放心，礼部不日便会下聘贴到您府上。 ”
而张尚书却比袁锦靳微还急，他从怀中掏出一页纸，走上前放在幸世邈案上，拱拱手道：“这是小女的生辰八字。”
如此，是催着幸世邈令礼部的人赶紧下聘贴，否则他首鼠两端，既得罪了谢常，又没有真正投靠到谢清晏门下。
幸世邈将那页纸叠好收下，淡淡道：“张大人放心，令嫒不日便会收到聘贴。”
话音刚落，熟悉的情景再次上演。
“收到谁的聘贴？”谢清晏从屏风后走出，青丝如瀑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神色冷冷的，像是被侵犯地盘的小兽。
幸世邈觉得见了鬼了，次次他说这些话时，睡得死猪一般的谢清晏都能马上冒出来，然后动用她那二两不到的猪脑断章取义，一副捉奸的样子。
“张尚书，你想把你女儿聘给幸相？”
张尚书被谢清晏冷眼瞪着，有些莫名其妙：“臣...”
袁锦一直以为幸世邈与谢清晏两人关系与他和靳微无异，目睹了全过程的他低头偷笑，并不帮忙解释。
幸世邈扶额，轻叹道：“殿下，是您的良娣。”
“果真？”
“果真。”
“不是幸相您娶妻？”
他笑道：“臣已老迈，不愿娶妻。”
闻言，谢清晏不悦的神色才消散。
张尚书拜了拜谢清晏，有些艰难开口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谢清晏点点头，示意他说即可。
张尚书低头道：“臣有一子，多年前无意冲撞了六公主，引得公主挂怀多年，还请殿下劝公主宽心，忘了这段往事吧。”
谢清晏怔住，思索一番才想起来他口中的六公主是许久未见的谢清璇，而这张尚书的公子...若她没记错，在两人之前来往的书信中，谢清璇提到过心悦他。
从她三年前当上太子开始，两人的来往就越来越少。
一是因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谢齐对公主礼仪要求极高，非必要不可出宫，连宴席露脸也是不能的，因此两人这三年都未见面。
二是因为谢清晏出宫建府太早，与谢清璇相处的时间还不及谢清平的一半...虽是嫡亲兄妹，也比不过日日相见的情意。
谢清晏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她与谢清平的对弈中，谢清璇是更乐意见到谢清平赢的...否则不会与她淡了兄妹之情。
她眸色暗了暗，问道：“既是多年缘分，现下何必又要断了？”
她记得，谢清璇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却愿意为了心悦之人学画画，做糕点...光是她曾经听过的抱怨，就足以体现谢清璇用心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