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替他第一次沐浴更衣时，终于看清了他一身可怖的斑痕。
我忍住了后退的步伐，却没有遮掩住颤抖的手与同情的目光。
他笑着对我说，姐姐，这就是曲意媚上的代价。
...
在我记忆中，他是有过一次反抗的。
应该是在我到他身边的第十个初九，他终究是怕了，所以那日找了由头，没有去弘真天师那试药，也没有去太常宫逞能显孝顺。
那天，我与他在案前写了一日的字，他说的话我听不甚懂，但他很有耐心地教。
“我和五弟的名字都是翁翁在世时起的，他叫清晏，我叫清平。”
“他没出生前，就注定要泽被苍生...我就不一样了，翁翁觉得我平安快乐就好。”
“那殿下快乐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牵强地笑了笑。
随后他从桌案下掏出一个长条锦盒，炫耀似地拿出其中的锦丝黄卷——今有四子,聪慧过人,得天庇佑,立为太子。
“姐姐好命，将来是要侍奉太子殿下的人。”
原来，他搏命忍痛换来的，就是这还未昭告天下的无上尊荣。
可为何不昭告天下呢？
他解释道：“五弟的舅舅还在前线打仗，父皇不想伤了与陆家的关系，等什么时候五弟的舅舅回朝，什么时候我就是太子了。”
何其凉薄的君父。
“父皇说了，让我勤加勉励，定可再进一步。”
帝王的诺言，哪怕是空诺也这般动人。
我知道，此时我该奉承他，恭维他，祝贺他。
可是不巧，我见过他太多狼狈与泪水。
“殿下觉得值吗？”
“当然值。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点苦有什么。”
“既然如此，今日是初九，殿下为何不去找弘真天师？”
他垂下头，将原本引以为傲的锦丝黄卷收进盒中，声音小得没底气：“今日...不想去。”
他又指了指后殿，那里堆满了谢常赐下的奇珍异宝。
“也大概，是不想要那些破玩意儿了。”
...
他那日是不想去的，但临近黄昏，被他母妃宫中的近侍唤走，挨了一顿训，之后乖乖去找了弘真天师，又去太常宫谢了罪。
有什么好谢罪的呢？不过是没上赶着去遭罪罢了。
幸好，他那天吃的几种丹药性子不烈，我在门外的石阶上吹了半宿的冷风，都没有听到他疼出的呜咽声。
但他还是唤我了，不是要酒，不是要巾子，是要吃的。
“姐姐我饿了...”
“大半夜的，膳房的人哪怕叫起来，也没新鲜食材了。”我无奈道，随后又灵机一动：
“今日娘娘那处的鱼还剩了些没成菜，奴婢去唤人给殿下做。”
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他扯住。
“姐姐，我不爱吃鱼...弄点别的吧，清水面都可，我不挑。”
“那为什么殿下每次都...”
他笑道：“原是爱吃的，吃得太多，腻烦了。”
后来我偷偷观察过，他每次与谢常、赵贵妃一同用膳时，总是表现得很爱吃鱼。
一口接一口，听到他们说‘平儿还是一直这么爱吃鱼’，他笑着回道：
“儿的喜好，娘和爹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有我，从侧面的角度，能看到他总是微蹙的眉峰。
他还是装的不够好。
他才这么小...就已经活得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