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变得缓慢，再到紧绷，最后是静止。
似乎应该难过，却又找不到理由。
人在面对巨大的伤害或者是信念的崩塌时，第一反应永远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是鸵鸟与乌龟的智慧，可人比他们更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懦弱。
狱卒的手在呆滞的谢清晏眼前晃了晃：“殿下？”
如梦初醒，谢清晏转过身，把方才那中年女子的种种暗示都当做临死之人的妄言，对狱卒道：
“她的供词，你拿去呈刑部堂官，陆家下人中的敌国细作找到了。”
狱卒连连点头领命，蹲下身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狐疑道：“怎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就没气儿了？”
多荒诞诡谲的事，一个满身伤痕、苟延残喘数日的下人，因为谢清晏的一句谢谢您，就解脱似的走了。
狱卒抬头，只能见着谢清晏背光的身影，与轻轻颤抖的发丝。
她的回答在狱卒听起来莫名其妙：“可能...是在等本宫送她吧。”
谢清晏这辈子，也只为她做了这一件事——如此便是最好了，相互成全。
可这锦绣地狱，深不可测，黑压压的让人看不清前路。
何苦，把她送上这条路？时日至今，又何必告诉她‘你本不该走上这条路’？
一个母亲的不甘心，多么悠长，又多么恶毒。
她声音不再喑哑，平静而有力，头也不转地对狱卒吩咐道：
“她对本宫有恩，厚葬她。”
...
谢清晏方一回太子府，便见着袁锦与伏鹤在书房等候。
照理说，他们两人应该正挨家挨户地敲诈勒索，那么厚的一本册子，一时半会的是打劫不完的。
但见两人神色紧急，谢清晏便知没好事，问道：“他们两父子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他妈...”袁锦张口便要开骂，被伏鹤扯了扯袖子后，改了口小声道：“事情坏了...陛下以虎符，偷偷摸摸调来了临近几省的驻军到京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我这个兵部尚书都不知道。”
“臣与袁大人也是去工部尚书家里要贿银时...他以死相拒，后来袁大人拿着您的手令，把刀抵人脖子上了，他才说此事出来威胁我们...”
伏鹤面色沉沉的，叹了口气：“想来是不会有假。陛下下令搜查武阳候府是三天前的事，既撕破脸那一定留了后手，按脚程来算，临省的兵这几日便要到了。”
谢清晏双手扶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这么说，谢常原来就没想着稳定前线，他想的就是将她的外祖逼到绝路然后造反，然后趁机师出有名，从后方灭了她的外祖以及幸世邈。
谢常只要收权，不要边关，不要国土，不要百姓。
再失势的帝王，也不会失了谋略与心术。再仁道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久了也都会失去人性，变为权力的奴隶。
“殿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通知幸相马上回朝！陛下这番调兵，武阳候知道后肯定不会好好打仗了！万一狗急跳墙，幸相可真就回不来了！”袁锦说的话糙理不糙。
谢清晏无奈地苦笑，摇了摇头：“他知道了也不会回来的，我了解他。”
“殿下，臣有一计。”
“伏大人，请讲。”
伏鹤沉声道：“陛下此举，不过是怕这皇位坐不稳，所以想除权臣而挟制您，这一切的依仗都不过是因为...除您以外，陛下还有个常王殿下。”
伏鹤所言，便是擒贼先擒王，釜底抽薪之法。
这一点谢清晏方才也想到过，叹了口气：“眼下再无他的把柄可抓，动不了他。”
话本中皇子相互残害，都是些什么下毒暗杀，实际上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谢清平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哪怕不是她做的，在人心中、史书里也都是她谢清晏弑兄。
闻言，伏鹤意味深长地看向袁锦，袁锦先是疑惑，后是不悦地一拍桌案。
袁锦高声道：“使不得！”
伏鹤将一杯茶递给袁锦，声音仍平静：
“殿下与幸相要是倒了，你我之辈，覆巢之下无完卵。袁大人的妹妹又怎么能不受牵连，独善其身？”
如此，谢清晏便明白了伏鹤的算计——谢清平之前求娶袁锦的妹妹为正妃，伏鹤的意思便是将计就计，让袁锦妹妹嫁进去，搜集情报或者栽赃。
袁锦一把扯住伏鹤的衣衫，大骂道：
“那又如何？你怎么不让你老娘或者你妹妹去牺牲？！凭什么牺牲的是我袁锦的妹妹？！谢清平倒了，她怎么办？！”
面对袁锦的暴怒，伏鹤依旧云淡风轻，淡淡道：
“袁大人，伏某无姐妹，母亲年事已高，难当重任。这件事您不应该冲伏某发怒，而该去问问你妹妹，愿不愿意牺牲自己保大家的命。”
伏鹤被袁锦摔在地上，袁锦指着他骂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脑子里除了算计，半分骨肉亲情友谊都没有了！”
“袁大人错了，伏某不过是穷酸久了，知道活下去有多难多可贵，所以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想往上爬。”伏鹤未起身，而是面向袁锦一拜，额贴掌心，语气诚恳：
“还请袁大人问问您的妹妹，愿不愿意助太子殿下，幸相和她的哥哥一臂之力，也顺便...让伏某与无辜百姓有条活路，别因战事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