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
随遇僵硬地垂下脑袋，与手心之上一个忽然长出手脚的圆泡泡来了个对视。
片刻，又一顿一顿地转向靳桃浪，哑着嗓子问，“它在说什么？”
靳桃浪摇头，“不知道，可能饿了，在问你要吃的吧？”
“那它吃什么？”
“……不知道。”靳桃浪回忆道，“得几千年了吧，不吃不喝。”
随遇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越品越不对，突然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左侧不过也才二十出头年纪的靳桃浪，“几千年？！你……你……”
他“你”了好半天，脸颊都憋红了，也愣是说不出后面那句。
靳桃浪耸耸肩，“看样子，我好像吓到你了。”
“……没……有……”
随遇这两个字说得异常艰难，靳桃浪倒也不在意，微微弯下腰，轻柔地拍了拍小泡泡的脑袋。
“我就把你交给他了，别欺负人，不然……”
后面的话，靳桃浪故意没说，注意到泡泡害怕得抖了几下才满意地收回手。
“先打个预防针，这家伙很会拆家，现在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它还不熟悉这。总之，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随遇立刻拽住靳桃浪的手腕，皱眉道，“现在就走？不住一晚吗？”
靳桃浪摸出口袋因为静音而被长时间忽略的手机，随遇看到屏幕上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连串的消息，表情有一瞬间的嫌弃。
这个黎晏……就是个纯种傻逼！
随遇叹了口气，“我送你出去吧。”
然后，他就在门口看到了一辆异常显眼的豪车。
md！
“而安，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彻底决定走上这条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了，随时都可以退出，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恰时，熏风袭来，吹起青年及腰的长发，他眉眼弯弯，面上是散不尽的柔情和纵容。
“谢谢这个词，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但这次，我还是要说。”
“谢谢你一次次的坚持……我真的很幸运，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
随遇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靳桃浪，两秒后，又错开眼神，不经意间将眼角的泪抹掉。
他往前一步，靳桃浪主动朝他伸开手，这次他不再有犹豫，将青年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就这样，关于他“执念”的最后一滴泪水，终究还是落在了“执念”身上。
过往缠绕在心脏上的藤蔓，在这一刻终于完成剥离，他就这么听着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低，感受着风一点点带走他最后的留念，一点点地消散于尘土之上……
靳桃浪被黎晏护送到车上，正巧看到后者落在车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回消息的还是个老熟人——
季杉逸。
靳桃浪问道：“跟他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通知他一些东西。”黎晏借着帮人系安全带的间隙，熟稔地在靳桃浪脸侧落下一吻。
靳桃浪挑眉，“现在就给他宣判死刑？”
“爱情可不分什么先来后到，青梅竹马又如何，错过就是错过，他到现在还是这般畏首畏尾，我这样也是为了他好。”黎晏的语气很温柔，可吐出的每个字都淡漠无情到了极点。
先来后到？青梅竹马？
靳桃浪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回去的路上都保持了沉默，就连黎晏主动挑起的话题，他也是敷衍地回了几个字。
这时，车正好开到人流量最多的商业街，靳桃浪忽然出声。
“我饿了。”
黎晏开着车看了眼周围的停车位，都满了，只能开到稍微远点的地方去停。
“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回来，别乱跑。”关门前，黎晏嘱咐道。
靳桃浪点头应下，却在男人走出一百米后，悄悄下车跟了上去。
黎晏的目标很明确，第一家就选了糕点铺，给他买了很多中式酥点。
结果买到一半，他应该是反应过来什么，又跑到隔壁的西点屋，略微匆忙地点了好几个蛋糕卷千层。
到这，靳桃浪心里也有数了，没继续跟，转身回到车上。
黎晏说好的二十分钟，最终还是失约了，他提着各种小吃坐到车上时，额头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人有点多，所以耽搁了。”黎晏笑着从一堆的彩色袋子里，挑出一个方便拿手上吃的蛋糕卷，递过去，“饿坏了吧，这个先垫垫。”
靳桃浪接过，在对方期待的目光咬了一口。
黎晏紧张得仿佛这蛋糕是他做的，“怎么样？喜不喜欢？”
蛋糕好像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靳桃浪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捏住蛋糕体的手指也在哆嗦，他胡乱嚼了两口咽下，然后转头朝男人点点头。
黎晏刚想说“喜欢就好”，声音却蓦地顿住了。
他赶紧把手上拎的袋子放到后面，捧起青年的脸，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窗户开得有点大，关上就好了。”靳桃浪艰涩地扯出一抹笑容，借着关窗的动作，将黎晏的手搭了下去，“今天公司的事情多吗？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话落，就要开门下车。
黎晏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他出手稍微用力拽住青年清瘦的腕骨，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嗓音多了安抚的意味。
“公司的事都处理完了，我不忙。我们现在就回家好吗？阿桃……”
靳桃浪背对着黎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掉胸腔的酸涩，他转过身，立在车门旁，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你真的认识我吗？”
靳桃浪声线平缓，正常到仿佛在聊今日的天气的不错，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想过一万种与祭芎同归于尽的方法，也想过亿万可能之外，他搏到一丝生机的可能。
他现在已经可以接受跟祭芎做交易，主动让出域主的地位，换得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亦或是维持现状，让一个个小世界慢慢侵蚀他的灵魂，直到他的本体彻底毁灭。
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这绝处逢生的机会，是牺牲柏竹秋换来的！
他总是太过相信这个人，为什么他的血能够压制祭芎？为什么他会忽然融入这个世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现在的他又找回了之前的记忆？
域主魂力的体量极大，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转移。
灵千跟他一同被困在阵法里，相较于它，灵千的状况会好很多。
也就是说，如果祭芎死咬着不说封印阵法在哪，灵千是唯一一个能找到它的人。
所以为了转移域主的魂力，柏竹秋才会忽然忘记他的真实身份，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当初说的“钻空子”，原来远不止表面一层意思。
现在灵千陷入昏迷，显然已经成功完成转移，魂体出窍去找阵法了。
而柏竹秋……也早就回来了。
他不知道灵千能否找到阵法，他就是单纯这么做了，完全不顾忌如果灵千没能找到，没能回来，他将落得一个跟他一样的下场！
甚至……比他还要惨，彻底失去自主意识，变成这万千世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柏竹秋隐瞒了他太多的事，而他又本能地信任这个家伙，所以一次又一次……
他又被蒙在了鼓里！
“你真的认识我吗？”靳桃浪又压着声线重复问道，“又或者，你是觉得我已经傻到连你是谁，都分辨不出了？！为什么要骗我？”
柏竹秋抿唇，灰败地垂下眼帘，苦笑道，“我没有……骗你，也不想骗你，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靳桃浪的眼底充满酸涩，一滴滴眼泪夺眶而出，争先恐后地划过脸颊，在地上炸开。
他竭力压下喉间的酸意，却抵挡不住一阵难耐的鼻音，张着嘴巴连连缓了好几口气，才颤抖地吐出那几个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
柏竹秋抢着回道，“不会失败。”他也不能失败。
靳桃浪瞧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悲凉更甚，冷笑，“你可能从未注意到自己撒谎的习惯，就像现在这样……这件事，你也没把握是吗？那你怎么敢的啊？！”
柏竹秋罕见地失态了，“我必须这么做！”
他下了车，长腿一迈，几个跨步就来到了副驾驶旁，他不容置疑地拽住青年的手臂，眼底有疯狂、有阴翳、有偏执……
这样的他，与曾经那个高冷禁欲，绝对理性的域主，完全天一个，地一个。
他嘴角的笑容开始泛出扭曲的神态，但依然强迫地让自己态度温柔些，一点点地拭去青年脸颊的泪。
“阿桃，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靳桃浪颇为愣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喉结滚动，半晌才很低很低的说了句“好”。
回去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更沉闷了，直到下车，柏竹秋才忽然如释重负，趴在方向盘上，捂住胸口缓了足足半分钟，才恢复精神。
进门后，柏竹秋已经彻底恢复原样，床边挂着温柔的笑，好似刚才那个疯魔的他根本就没出现过。
“东西都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热。”柏竹秋从善如流地在青年脸颊处落下一吻后，往厨房走去。
靳桃浪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后，还是没跟着对方进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他避开了正门，从侧门出去，在别墅旁的花园秋千上慢慢坐了下来。
此时的天空已经泛起橘红色的波浪，夕阳一层一层的，排列着最后消失在城市尽头。
他抓着秋千两边的绳索，双脚无意识地往后退，秋千摆动，连同他混乱的思绪一同放空。
这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个小不点的身影。
黎云还戴着幼儿园统一发的黄色小鸭子帽，手上拿着一个类似画册的东西，对着花园里的植株一个一个对着。
“在找什么？”靳桃浪主动蹲下，瞥了眼画册上一株开得正艳的红玫瑰，指着道，“想要这个？”
黎云奶声奶气地点点头，“嗯！老师说，让我们明天都带一盆花去学校。”
“一定要玫瑰花吗？你面前的小雏菊也不错啊。”
黎云摇摇小脑袋，“不用，老师说你喜欢什么就带什么。但是，我只喜欢玫瑰花，所以也只想带玫瑰花去学校。”
“是吗？”靳桃浪站起身，视线在周围巡视圈，很快就锁定了角落处一株开得正艳的红色玫瑰，走过去，打算把花盆端出来，却发现玫瑰早已被园丁埋进了花园的土里。
“可能需要一个小铲子。”靳桃浪回头朝黎云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这个小豆丁脸上纠结的表情。
他挑起眉毛，故意道，“好像没有小铲子，真可惜，用别的工具的话，可能会把它的根铲断，再拿回来可能就活不了了。”
说完，做事就要打开工具间，把里面的锄头扛出来。
“不要了！”黎云忽然哭了起来，还“噔”的一下坐到地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在眼旁不停地擦泪。
靳桃浪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自己玩脱了，立刻捏起小孩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又拍了拍脏掉的裤子。
“我就跟你开玩笑呢，哪有这么容易死啊！别哭了……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靳桃浪手忙脚乱地道歉。
结果小孩的哭声不仅没有变小，反而越吼越大声，很快就招来了不少人。
黎青羽还以为自家弟弟受欺负了，第一个跑过来。
“黎云！你个小兔崽子，谁欺负你，跟二哥说！二哥绝对帮你……呃……你怎么在这？”
靳桃浪抱着黎云，有苦说不出，只能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孩子推给黎青羽。
黎青羽接过，抱着还没开始哄，黎云就迫不及待的拿着自己的小画册控诉。
他戳了戳地上的玫瑰花，又戳了戳靳桃浪，然后转头就抱住黎青羽的脖子开始一边啜泣，一边告状。
黎青羽模糊听了个大概，最后做了个总结，“三弟，也就你这么单纯了，大人的话怎么能全信呢？”
“呜呜呜……二哥……坏！你们……一丘之貉！”
黎青羽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兴冲冲地抓着小孩后面四个字回道，“不错嘛，还会用四字成语，学费没白交。”
靳桃浪觉得有必要隐身一下，可就在他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时，黎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哥！他坏！骗我，打他！”黎云也眼尖地注意到自己大哥，激动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