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野从承孽台回到随兰居后，屈着膝抱腿在榻上呆坐了一晚，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夜色褪去、晨曦初起，再至阳光绚丽。
卿野使劲儿眨巴眨巴着有些酸涩的眼，在这个没有眼药水的世界里，企图挤出一两滴眼泪来润润眸子。
可惜眼睛太干了，干到连一滴泪也没有。
卿野烦闷的揉了揉眼，离开床榻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只觉双腿都有些发麻了。
卿野趿拉着鞋，随手拢了拢外袍，推开内殿门，望着漫无边际的蓝天，更觉自己的渺小。
可也正因这种渺小，那满心的愁绪便就如同漏了个口子，一点点飘散于那白云之间。
莫名其妙的，卿野突然很是想念曾经上班路上那家弯巷里卖的豆浆油条。
从前只道是吃腻了，如今倒是又想了。
卿野笑着摇了摇头，觉得俗话说的“远香近臭”不是没有道理。
罢了！反正都死过一次了，现下无论多活几天都是赚的！
我操心这么多干嘛啊！
有这功夫还不如就下山吃嘴儿豆浆油条，若这尘世没有豆浆油条，那就随便尝尝这地界儿的特产，再顺带着把老大白给捎回来，至于其他的，爱咋咋地吧！
卿野打定主意，瞬间又觉着生活有了奔头。
这种感觉就如同曾经他面对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却不知自己归处时，突然发现有一家灯光温暖的甜品店，人不多，正好有一个他可以坐下来的空位。
卿野换了一件藏蓝绣竹暗纹的锦袍，头发尽数高束于白玉冠之中，腰间挂着一枚碧色玉佩。
如同世家贵族中无忧无虑的清绝公子，不染浮世凡尘。
……
大街小巷里，似乎没有一个人闲着不知干嘛。
小贩们扯着嗓子花样百出的吆喝，农夫搭着汗巾扛着菜篓子从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河畔的浣衣女一边捶洗着衣服一边闲聊着隔壁的张三王五……
茶馆儿里喝茶的、堂子中听曲儿的、院子里赏花儿的，还有阁楼上吟诗的……
人间万象，当真是好不热闹。
卿野习惯性的路过这喧闹，目光搜寻着小食摊子。
“你这小子，没钱买还在这儿赖着干什么！脏兮兮的，赶紧滚滚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你明明收了我的铜钱了凭什么不卖我！”
卿野闻声，脚步不禁一顿。
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被卖糖人儿的摊主用扫帚跟看垃圾似的满眼嫌弃的驱赶着。
卿野眉头紧蹙，看着那小孩儿，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也是被人这般对待的。
“老板，这糖人儿如何卖的？”
卿野状似无意的挡在那小男孩儿身侧，手背于身后，余光不留痕迹的看着他。
那摊贩见卿野容颜出众且衣着打扮矜贵气度不凡，立刻换上了一副热心肠的笑脸，褶子堆砌着，忙道：“只要五铜钱一个！糖人样式随客官挑！”
“什么五铜钱！方才明明只卖一铜钱来着！你抢我钱就罢了怎生还坐地起价！”
那男孩儿叉着腰，气得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随后转过头看着卿野，结果看到卿野的脸一下子看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你这小屁孩儿！胡说什么呢！”那摊主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此刻明明被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讨好的想朝卿野挤出笑容，五官便扭曲成一处了。
不过卿野却如不在意一样，继续道：“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出十铜钱一个，不过你这摊子的糖人儿怕是不够，我需要两倍的糖人儿，若一下交不出这么多那我就不买了。”
摊主一听十铜钱，眼睛都直了。
“但是我可没时间等你现做。”卿野顿了顿，善解人意一样的笑道：“这样吧，你可知这城中哪儿还有卖糖人儿的，你便去同他商量商量，告诉他这有五铜钱的买卖他做不做……”
“既方便了我，你也赚了铜钱和人情，两全其美。”
摊主眼睛都笑没了，只觉得大饼砸自己头上了，今日碰见个这么个钱多得没处用的主！
于是完全不想其他，只留了个心眼儿让隔壁铺子的人帮自己看着点儿摊，随后急忙搬来一个椅子给卿野坐着，还拿出了摊子上一个最精美的糖人儿递给卿野，马屁道：“客官您且先好生歇着，我立刻便去！”
“你这人是不是傻啊！就是本……我也知道无论什么糖人也卖不到十铜钱啊！”
那小男孩总算回过神来，一双葡萄眼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卿野。
卿野却是勾了勾唇，随手拍了拍这小孩儿的头，然后将那糖人儿哄孩子一样递给这小孩儿，温声道：“别急……”
卿野墨眼微眯，悠悠道：“你且去找个角落藏着，等下可有好戏看……”
被卿野这么一摸头，男孩儿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拿着糖人儿，有些别扭的转过身去，心道那他就勉为其难等一下，看看这好看的傻子要做些什么，也就当真去找了个旮旯躲了起来。
没过多久，卿野便瞧见那摊主扑哧扑哧跑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推着摊车看起来比较敦厚的壮汉。
“客官，您瞧瞧，这些可够了？”那摊主搓着双手，眼中是按捺不住的贪婪。
卿野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向那壮汉的摊子，目光扫过那些形状差不多的糖人。
“欸，我瞧着这糖人儿更是不错……”卿野拿起一个糖人，朝原摊主摊了摊手，随后看着后头来的另一个摊主，笑得一脸纯真，“那就跟说好的一样，十铜钱一个糖人儿，我全要了。”
卿野毫不吝啬的从腰包中拿出一把铜钱，尽数搁在后头摊主的推车上。
“十铜钱？！”后头那摊主惊喜得眉开眼笑，随后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前摊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前摊主没成想卿野突然来这一出，强忍着怒火与被戳穿的恼羞，脸色有些僵：“那客官我这摊子……”
卿野闻言，却是叫一个神色无辜：“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些糖人儿便已经够了。”
“你他娘的耍老子呢？！”
前摊主再绷不住面色，气得青筋暴起，似是要将卿野吃了一般。
卿野却丝毫不惧，很是无奈的样子，默默拱着火：“可我要是从你这儿买，那这位兄弟的生意便做不成了。”
那后头来的壮汉一听，这怎么得了！好不容易来的钱袋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何况这鳖老三儿还诓骗自己这单生意一糖人儿只三铜钱！这账也还得细算！
“客官您别千万介！”后摊主急忙将铜钱全装进裤腰带里，随后直接将推车一整个送给卿野，“以后有生意还烦记得照顾小的……”
见前摊主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不知是不是气狠了。
卿野眼神一掠，只见后头那壮汉正用刀抵着前摊主的后腰。
哦，可能是怕的。
恶人果然还是得恶人磨啊……
卿野如是想到，不过估摸着这俩货都没胆子闹出人命，于是便淡定的推着这重金买回来的摊车，嘴里含着一个糖人儿，慢悠悠的准备继续闲逛。
刚拐入一个街角，便听得后头有人大声叫着自己。
“喂！等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