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韩王山，白起便命人摆开沙盘和地图。
这般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常常令部将跟不上他的节奏。
如今的战局已经很明了。
秦赵双方在长平对峙了将近一年之久。细作探子往来不断，赵军人数和配置都大致在掌握之中。
攻下韩王山，便等同于占据了战场中央，可以居高临下威胁四方。
王龁率两万余人进攻丹朱山。
林奇率一万余人进攻大粮山。
只等两方合围，便可一举歼灭赵军。
“王方部到哪儿了?”白起抓起桌上的旗帜，问道。
“昌吉村。”
“吴振呢?”
“河溪村。”
“赵浩呢?”
“箭头村。”
……
“李新呢?”
“唐家村。”
“嗯?”
双方快速的对话在这里打住。沙盘上已经插满了旗帜。白起回过头，不解地看着部将，问：
“为什么李新才到唐家村?他们不应该已经抵达唐王村了吗?”
部将回答：“这是前一天传回的消息。或许今天已经攻下唐王村了！”
“不，不对。”
白起暗自摇头，走到一旁的大地图旁。
唐王村的位置，类似于鸟羽的末端，也就是这次包围圈的网口。
如果网口堵不住，包围便不成立。
因此，白起出发前是给李新下了死命令的，必须在时限内拿下唐王村。
白起歪着头，从其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便是名将与普通将领的区别。若是换一个人在此，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一到两天地时间差。
白起却很明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其中可能意味着很多东西。
“立刻派传令兵，前去通知李新，攻下唐王村后，转向箭头村，协助赵浩布防！”
“是！”
部将没有多问，大步离开。
白起看着地图，眉头却越皱越深。他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从兵力调度，到战场决策，好像一切都没有问题。但又隐隐有哪儿不对劲……
倏忽，白起猛地抬起头来。他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为什么，赵军在被截成两段后，却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呢?
难道，廉颇所训练出的赵军，素质如此之高?
不，不，不。这不可能！
白起在原地来回踱步，他手上信息不够，此刻还是不知道眼下什么情况。
如今，白起有两种选择，一是等待唐王村的信使返回，告知他唐王村的情况。一是白起亲自出马，前往丹朱山。
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原地等待和找死没有区别。
哪怕只是虚惊一场，白起也必须动起来。
点齐五千兵马，白起马不停蹄出发。
…………
长平的雪来得又晚，又轻。
落到地面，顷刻便化作雪水不见踪影。
可那刺骨的寒意，丝丝从地面透上来，穿过脚底板渗入骨髓，如根根针刺。
冬衣秋日便已寄到了长平，但没到特别冷的日子，不少人还舍不得穿。
李新走在最前头，目光直直盯着唐王村的方向。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离开唐家村后，本该两个时辰抵达的唐王村，李新的队伍硬生生走了半天。
一路上不知从何处来的落石，断裂地树干，都阻碍了他们前进。
当初离开时，白起将军可是下了死命令，必须按时抵达唐王村。
按大秦律法，失期当斩。虽然执行起来的时候没有那么恐怖，但……还是别让它执行起来为好。
“都尉，等回了家，你想做什么?”跟在李新身后的屯长开口问道。
“不知道。”
李新本是农家子，不得已才来参军，凭借敢拼敢杀的性子，一路闯上来，倒也做了个都尉。
若是长平之战结束，休假回家，李新还真不知道该干嘛。
“嘿嘿，”问的人只是由此提起话题，本就不是要李新回答。他摸着油腻腻的鼻子，哈哈笑着，道：“我要回家看看我家虎子。又是两年多没见，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爹！”
一句话，勾起不少人思乡之情。
李新无言叹了口气，高声提醒：“都打起精神来！前面就是唐王村了，敌人很可能还没离开。”
众人一下沉默下来。
默默行了又是一个时辰。
前方已经能看到村口。
村口放哨的赵军哨兵连忙高喊着退回村中。
李新见状拔出剑来，高声命令：“都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
其实无须吩咐，这些老兵早已握剑在手，结成战阵。
“杀！”
“跟我杀！”
喊杀声从村子里传来。
狭窄的村口，相逢勇者胜！
“风！”
李新低沉如野兽咆哮。
“风！”
“大风！”
秦卒附和怒吼。气氛一下子热切起来。秦卒没有如赵卒般慌张，静候敌人送上门来。李新抬手一剑砍倒一个。另一敌人想趁机偷袭李新，被李新身后的人刺死。
来不及说声谢谢，双方已并肩接踵。李新只能看清身旁的敌人，不断挥剑，刺出。
敌人比预想的要多，堵住村口寸步不让。
双方酣战了接近一刻钟，地上摆了十几具尸体。
也就在这时，李新入村前安排绕后的伏兵终于到了。秦卒嚎叫着从后方包向敌人，赵卒这才不甘地向后退却。
一路追杀将敌人赶出唐王村，又追杀了一阵，李新便收兵返回村子。
里面不少赵军刚做好的食物，李新等人看也不看就地踹到，掏出自己的干粮咬了两口。
眼下算是完成任务了。
下边的将官，不知道什么叫包围，什么叫歼灭。将军叫干嘛就干嘛。李新只得在原地等候校尉的下一步命令。
李新咬着馍馍在村子里走着。
里面的赵卒尽皆逃散，但不知为何，李新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或许，今夜敌人就会卷土重来。
虽然这个时代夜战与袭营都很少发生。但唐王村地理位置特殊，说不定敌人会采取特殊的行动。
反正按照当下的命令，就算敌人返回，李新也必须把唐王村守住才行。
入夜。
秦军在村中点燃篝火。李新又安排了夜哨，防敌人一手，这才不安地去睡下。
李新并不知道，在他离开村口后不久。一个男人带着一队赵卒出现在村口的林中。
男人年纪四十岁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一举一动间，颇有大将风范。
跟在国字脸男人身后的，是白天丢失了唐王村的赵军都尉。他看上去仍未从白天的经历中回过神来，担忧地说道：
“将军，这支秦军都是精锐。凭借我们这点人马，想要夺回唐王村恐怕不易。”
“精锐?”
国字脸男人嗤笑，“我打的就是精锐。若不是合围之势未成，我半道便已驱逐这支秦军。今夜，我势必为诸君取回唐王村。”
赵军都尉脸色悻悻然。
由于天黑，进攻方往往因为无法分辨四周情况一触即溃。反而是守方由于熟悉地形，更有优势。
赵军都尉也不知道身边男人的自信从何而来。
“罢了，”
国字脸男人挥挥手，“先让将士们睡下吧。等到时间了再叫他们起来便是！”
赵军都尉闻命退去。
国字脸男人独自一人靠在树旁，望着火把摇曳的唐王村，不自觉自言自语低声道：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未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