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澜上前将扇锋抵在了罗溪寒的脖颈三寸之处，本想着他会反抗来着，可他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他单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保护罩那边望了一眼，而后又似有似无地瞄了瞄盛清澜旁边的墨云城，发出一声轻笑，身姿散漫的站着，闭上了眼睛，怅然若失：“成王败寇，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待的死亡并没有降临，耳边传来清冷一声：“你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徐徐睁开眼睛，缓声：“轮回，万世轮回。”
万世轮回！
饶是盛清澜活了这么多年也震惊了，别说万世了，一般人就是十世也撑不下来，这人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本想开口询问，又听他道：“这万世可真是够残忍的。”说罢又笑了，那是一抹连盛清澜都看不出的苦笑，“这人啊，真不是个东西，该杀！”
盛清澜冷声：“难道你就不该杀？”
“我？”他又笑了，“我当然不该杀，就像你一样，没有人怜悯你，也没有人可怜我，这些都是他们该受的，是他们自找的！”
说着他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厉声：“难道你就不想杀光他们，你以为你是什么善人吗？我告诉你，他们这些人比你可残忍得多，你告诉我，当你受所有人唾弃杀戮的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上，烈火焚烧，被凌虐、穿心、开膛破肚的时候，可有人站出来真正替你说过一句公道话？”
“你现在做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盛清澜心里咯噔一声，他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揭他的伤疤，那能怎么办呢？那都是他应该受的，他从没有怨过旁人。
到嘴边的话又被罗溪寒堵了回去：“你和我一样，从未被这世道善待过，一颗善心捧出去，回来的却连残骸都没有，你说，它能去哪儿了呢？”
他面色一沉，缓声：“被吞了啊。”
“我也曾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也有过妻儿！只是这一切都没了，都没了，哈哈哈哈……”他近乎疯癫地笑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对着盛清澜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万世中有一个纯澈之人，在一世中他救下了一个染了瘟疫的孩子，却因自己没钱收养不了他，于是他就把那个孩子送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敲了门，人家没收，你猜猜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盛清澜配合一句，问：“怎么样了？”
他笑笑：“他活了，可是那个人却死了，被一群人用火活活烧死的，因为他被孩子传染了瘟疫，但是呢，和他一起烧死的全都是一些早已死了不知多久的死人，你再猜猜，为何那人活着还被烧了？”
盛清澜：“为何？”总感觉这情景他经历过。
罗溪寒道：“因为被医治的都是些有钱人啊，药材不够就把穷人都烧光了，剩下来的那些穷人是专门来烧尸体的，所以他们才留着。”
“看呐，人啊，就是那么自私，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说说他们又有哪一个是好的？”
“全他娘的都是些狗屁东西！”他呐喊道。
“我曾经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她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妖族人，是妖族唯一的公主，但是人们都不接纳她，可我却爱上了她，于是我不顾中仙家反对打压和她成亲，后来魔族来犯，他们想要将我囚禁起来。”
“于是我叛出了修仙界，去妖界找她，当时她怀有身孕又受了重伤，于是我将一半的灵力转化成了妖力渡给了她，后来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孩子生下来奄奄一息，当时我劝她这个孩子不要了，她没同意，坚决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没过多久孩子出生了，他也没了半条命，奄奄一息了，于是我又将剩余的灵力转化成了妖力渡给了她，成了凡人一个。”
“直到有一天魔族找上门来了，我知道是有人暗中苟合告的密，我认了，拼死也没能护住她，我死后灵魂便一直在天地间回荡，看着我的两个孩子被人收留了，这些人倒也还算有点儿良心。”说着便嗤笑一声。
“那些人啊，可没有那么好，因为孩子是妖，所以便举宗攻来，看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哪还顾得上好或坏的？”
“你看看，我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给他们看，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他歇斯底里：“没有！什么都没有！”
“万世的轮回啊！”他掩面潸然说着：“万世的轮回啊，真是够可笑的。”他笑着也流着泪，“我什么都没了。”
万世的轮回磨平了他的善良，让他学会忍耐报复，他变得丑恶，变成与原先背道而驰的那个自己，他们抛弃了他，没再将他找回来，如今，他也不需要他们来寻，因为他自己杀回来了，只是这结果不尽人意罢了。
只是一人在世间回荡，仿佛游魂一般，走到哪儿是哪儿，永远不觉疲惫，这丑陋的嘴脸他可是看得够够的了，他厌了、腻了，如今倒也开怀了。
既然他不满，那么何不将其毁灭掉，让一切重生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面上泛起病态的笑容，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他说：“世人不知先有地狱而后才有的地狱界，那是他们蠢！如今，我就要化作那个地狱了。”
盛清澜讶然，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中疑惑，脸色一沉便问了出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罗溪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不及眼底，他沉着嗓音说：“因为我就是地狱的第一个生灵啊。”话外之意地狱就是因他而来。
他说得不明不白，但盛清澜却是听明白了，原来地狱界不是因为他才出现的，那他就可以不用再为这事儿自责了。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只怪封戮太愚蠢，除了自己的情人其他的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我还得感谢他，要不是因为他我可没那么容易出来。”罗溪寒道。
“这阵法是你给他的？”盛清澜问。
“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罗溪寒不以为意，“怪只怪他太蠢了，连好坏都分辨不清，让整个地狱界都给他送葬了，哦不对，是陪葬。有他在，金丹不要也无妨。”
“你倒是算的一手好计谋，自己得不到也要将其毁掉。”盛清澜语气平静：“我现在有些好奇了，为了你的计谋你到底毁了多少颗金丹呢？”
罗溪寒闻言，说道：“两颗，算上你的三颗，哦，再加上一颗魔丹，本来打算用金丹来铺路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这阵法呀，他们可是都为它争破了脑袋，一个个都死绝了，却不曾想为我做了嫁衣。”说罢便后退一步，口中念念有词低吟着。
倏而黑芒大盛罗溪寒的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盛清澜隐隐听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我便灭了这天地，让世间再无争夺丑恶。”
盛清澜惊愕，这是献祭！
至于献给了什么，他想他应该看出来了，因为天上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巨剑，那力量等级在他之上，是太初剑无疑了。
现在趁着他还没完全献祭赶紧将其打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他便手执一念扇对着罗溪寒划了过去，想要了结了他，但是这岂是说打断就打断的？
罗溪寒的灵魂已经完全与太初剑连接在一起，即使他死，献祭也不会被打断，太初剑会自主将其吞噬掉，让其成为它的养分，通过吞噬让自己不断强大，这便是太初剑。
只见盛清澜刚碰到罗溪寒便被一道光芒打了回来，被震得口吐一口鲜血，一念扇也断开了一道裂缝。
一念扇乃是他的契约神器，直接与他的神魂相连，一念扇损坏，他的神魂也会受牵连，没有人能忍受得神魂撕裂的痛苦，那感觉堪比世间所有酷刑加起来，还比之更甚，简直不是人受的！
直到如今撕裂过神魂的也只有两人，其中一位便是盛清澜，当时墨云城重生后他便分出了一缕神魂下去陪他，直到他飞升才将其收回来。
另一位便是墨风遥了，也是在墨云城重生后，当时他用了不到百年的时间来修习神魂，为的就是能够陪在墨云城身边，无论如何他也是他的大哥，他不希望墨云城忘了他。
好看的眉头皱起，牙都被咬破了，出了血，都没听他发出一声，他想：这点儿痛还能撑住，以前身边没有人不都是挺过来了吗？
他忘了他现在身边是有人的，只是习惯了自己独自一人承受痛苦罢了。
墨云城没有多言立马抓起他的手腕把脉，结果令他心惊，盛清澜的神魂竟然破碎的不成样子了，他没有办法为他治疗神魂，只能为他减轻一些痛苦罢了。
他到底做过什么？
此时的盛清澜还在嘴犟：“没事，只不过是神魂受损而已，又不是不能恢复的，不必担心。”这是他咬着牙勉强才说出来的。
他无力地靠在墨云城怀中，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只够看见墨云城的样子，嘴边噙着一抹无力又勉强的笑意，希望老天能再多给它一点时间，让他多贪恋一会儿这片刻的温暖。
他轻声说：“你看啊，这家伙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本想逗一逗墨云城笑的，但却见墨云城眼中泛起了泪花，他便不再说了，起身离开墨云城的怀抱，怅然若失看着天空的那柄巨剑，掐了一道神力给自己拾掇了一下，双目冷然的看着，刚准备上去就被墨云城拽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