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岑妈的手机吐出来一条短信。
不管想要，或者不想要，排名和成绩都会以一种狡诈的方式出现在高中生的家长面前，比如说，短信。
“mua！”岑淑慎眼看着岑妈点开短信，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冲岑淑慎抛了个飞吻，“不愧是我的女儿，跟我一样聪明！”
“给我看看，我是不是考第一了！”岑淑慎眼睛一亮，把脑袋凑过去。
岑妈慢吞吞推开：“今天告诉你有什么意思，明天你自己去学校，这样才惊喜呢！”
岑淑慎绕着岑妈转了几圈，都被她打岔打了过去，但她心里大概已经知道，绝对是考得很好了。有什么好卖弄关子的，绝对是第一。
黄玉琳欢喜地告诉她自己考了第三，孟星河在班级群里被人逼出来了第二，寻找第一名的同学把薛瑾瑜艾特了出来，只得到了三个冷淡的。
“我不是。”
岑淑慎点开薛瑾瑜的聊天框，几度欲言又止。
对面突然弹来一条消息。
小鱼儿：别担心我，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
岑淑慎：？
小鱼儿：正在输入中十五分钟了，我还不知道你……
岑淑慎：qAq。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在她眼里厉害如薛瑾瑜，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虽然薛瑾瑜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岑淑慎盯着冷冰冰的聊天框，总觉得，她在哭……有的人哭需要人陪，有的人需要一个人呆着，薛瑾瑜，就是那个情绪崩溃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呆着的人。
岑淑慎不问了。
薛瑾瑜也不回答了。
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
分数和排名的登场也意味着第二天就要返校一天收拾寒假作业，然后就能迎来真正的寒假了。
岑淑慎不情不愿地早起，眼睛都没睁开，被岑妈摁着梳好了头发，和她自己一贯绑的马尾不同，岑妈致力于把每一根发丝都塞进发绳里去，扎得严严实实光溜溜，扎得——
“痛，痛，妈，你亲点……”岑淑慎半眯起来的眼睛睁得溜圆。
“光溜的才好看，其实你刘海梳上去也好看的，可能更好看。”岑妈上下打量着闺女，满意得很。
岑淑慎：“……”她出门前瞧着镜子里头发溜滑溜滑的自己，在心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妈耶……”她艰难地扯了扯发绳，努力让头发恢复蓬松。
明明岑妈自己的发型就处理得很漂亮！怎么到她这！
哼，岑淑慎气呼呼地下了车，刚好看到两个金毛冲她笑呵呵地打招呼，“岑淑慎！”
李明溪瞅了瞅她蓬松的黑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摸得岑淑慎眼睛圆圆地瞪起来，被几个女孩子包围起来之前，她勉强记得跳起来冲岑妈挥手。
另一个金毛则慢吞吞地跟在边上，安静地听几个女孩子打打闹闹，没插话。
注视着几个小朋友打打闹闹蹦蹦跳跳地进了学校，岑妈弯起眼睛笑了笑，踩下了油门。
*
岑淑慎喜提第一名，这从岑妈今天早起特意给她梳头发做了早饭（有时候岑妈起不来会给她钱让她自己买），刘强见到她眼角眉梢飞的得意，和江秀秀和李木子又忍不住给自己的得意门生塞小礼物，和有时候经过几个完全不认识的同学也能从身后听到一嘴自己的名字……
“岑淑慎……”
“2班的……”
“年级前十，好厉害……”
这所有的事情，都逃不开她的第一。
也许再过十年，这种在学校里的应试教育下的无用的第一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价值了，但是在今天，对这群高中生来说，它依然非常非常重要。
尤其是这是一场全市排名的考试，这越发重要……往后就不会再有学校里月考这类的小打小闹，从这场考试开始，到高三结束，全部都是全市排名，到最后一场，是全省学子……
对岑淑慎来说，当然也非常重要，这关系她寒假能不能在全面复习倾轧来之前再好好地玩上一遭，在冬天去哈市她已经期待已久了，如果没考好，岑爸岑妈倒是不会说她什么，她自己也会自我责怪而玩也玩不好。
实在是……重来一遭脑子里居然还是想着玩。
不过……幸不辱命。
期末考试的成绩单甚至会张贴在墙上，整张表密密麻麻的字，似乎就决定了他们的一切。分数，就是学生的命。岑淑慎这三个字当然也小得如蚂蚁一般，但在最最顶上，没有人能忽略过去。
岑淑慎低头看课外书，今天再带课外书刘强不会再说啥了，就是带了个平板他也不敢放……她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朵边上飘来那些话语一丝一缕地钻了进去。
“又是岑姐！”
“这也考得太高太吓人了，不是她以前也就中游偏上吧……”
“她现在简直独孤求败了，薛姐呢，薛姐……怎么才……”
“岑淑慎第一就是我第一，她继承了我的意志。”薛瑾瑜欢快地经过门口，看起来对那张排名毫无意见，她跌到了第五，两辈子，岑淑慎是第一次看她拿班级第五名这样一个平淡的名次，对大多数学生而言，听着像凡尔赛，但她可是薛瑾瑜啊……
她曾经毫不怀疑，薛瑾瑜就是那个长辈口中能一手抓考研，一手抓考编，一手抓教资……的薛·八爪·鱼。就算是对岑淑慎来说，也像是曾经心里的一座山，好像，没有那么高了。
但好像又更高了。
薛瑾瑜昨晚已经哭过一场了，今天看起来毫无异样，“选择了什么，必然要放弃什么，不可能既要又要，对吧？”她笑着对岑淑慎说。
岑淑慎抿了抿唇，点点头，被薛瑾瑜撸了撸刘海，“恭喜啊，琳琳这次考得特别好。”她继续说，这回的数学卷子出得不算特别巧，突出的难点在计算，语文英语又难，刚好适合非常勤奋，文科类更优秀的黄玉琳，第三名是黄玉琳，根本不奇怪。
说完薛瑾瑜冲黄玉琳笑了笑，自然地坐到座位上，黄玉琳嘴里的“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看了看薛瑾瑜，侧过身戳了戳岑淑慎，欲言又止。
岑淑慎望了一眼薛瑾瑜，对黄玉琳摇了摇头：“小鱼不会这么小心眼的，我考过你，你难道会对我有意见吗？”
“当然不会。”黄玉琳着急地脱口而出，脸颊上是淡淡的粉。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当然不是需要时间想明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考得比她高的朋友。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明白她到底要什么，既要和又要显然不能达成的时候，又要选择性放弃一点什么，在成绩和排名上似乎与生俱来的好胜心是不是要为理想放下一些……
而班里的同学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只知道，薛瑾瑜似乎在第一梯队脱落了。
“薛瑾瑜这次连黄玉琳都没考过啊……”“谁让她想不开突然要走艺术类去了，学艺术的都是差生……”本来安安心心假装看书的岑淑慎恼怒地瞪起眼睛。
薛瑾瑜也是他们配说的？又什么叫连黄玉琳啊？
她面无表情地找到成绩表上两个男生的位置，“挺好的，你从来没有考过四十名以内的名次，却对前十名指手画脚……而你，艺术、美术、音乐、体育，你但凡有点特长早就不在这里了，你还在走普通高考的路，是你不想吗？”
岑淑慎长得软，平时也好相处，总是会让人忘记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又软又甜的小猫咪，她爪子很利。
班里一时一阵安静，只有岑淑慎清脆的声音，落地有声。
“蛤蟆还点评上人类了。”岑淑慎眼睛弯弯地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刻薄地跟了一句，两个男生局促地站在原地，嘴巴翕张，看起来居然，真的很像蛤蟆。
“扑哧。”一片笑声里夹杂着董杰感叹的声音，“岑姐，厉害啊，double kill！”
“你——”
“别拿手指着她。”黄玉琳冷淡地看着两个男生，把岑淑慎往身边揽，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透着冷淡，明明是她坐着，两个男生站着，气势却丝毫不输。
“干什么干什么，你难不成是要打人嘛。”几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挤过来，硬生生地把两个人扯走。
“你先说错话的啊。你要有本事你就再去争几句，你要能考过人家在这冷嘲热讽的也就没点道德，你现在是又没道德又没能力，还不憋着。”陆唯冷冷淡淡地跟了一句，他生的一双凤眼，眼角成钩，眼尾上挑，看人的时候冷冽而充满了攻击性。
知道自己讨不了好的两个人灰溜溜地走了，一时间班里又恢复了安静，一场纷争消弭了，对方没打出来一个技能，直接被一套带走了。
刘强踏进班级的时候，班里就是这样一副安静的样子。
“哟，这么安静，我都有点不习惯……” 刘强走到讲台上，看着居然还有几分柔和。
“考的不错这次，岑淑慎考了年级第五，这是你第一次考这么高吧，再接再厉。”刘强拿了一叠成绩单发下来。
岑淑慎，语文125，数学180，英语110，小四门5，总分420，班级排名1，校排名5，市排名26.
霍！真够高的。
岑淑慎这才知道岑妈岑爸瞒了一天的成绩到底是多少，她内心先是一片空白，开心吗？喜悦吗？好像都没有，更像是点起了一把火，烧得整个胸腔发烫。
她没有去关心自己的成绩，主要是，刘强发短信告知的成绩只会是单人的，排名表他不会甩给家长，虽然家长最后也会知道。然后刚才，她根本挤不进那个张贴的成绩单旁边啊……
知道自己是第一名之后，她好像也没有去关心到底考了多少了，都已经第一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是第一了，吗？
校排名才第五，市排名才第二十五……
岑淑慎今天才知道她是一个如此不知满足的贪婪的人。
都已经第一了。
可是，她还不是全校第一，还不是全市第一……考得好是会上瘾的，就像打游戏爬排行榜，已经爬到第二十五了，前面二十四个，是不是够一够能够给他们赶下去呢？要不今天晚上就学习，奋战一个寒假……
她打了个寒战，把这股莫名其妙的亢奋塞了回去。
岑淑慎低头盘了会手机，这才看到凌晨的时候季阳发过来的一条微信。
季阳：恭喜我们岑舒舒！你越考越好了，越来越优秀了，我真的很开心。但是警惕游戏思维，生活不是打游戏通关，也许考试看起来像，但其实也不是，要是做足够的题目能通关，我早把那几个人干趴下了。劳逸结合，一张一弛，知道吗？等我过年回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岑淑慎一惊，又觉得心里别扭，季阳怎么这么像一条蛔虫呢，算了，也许他更像旅行青蛙。
她才不会这么想！ 劳逸结合，一张一弛，她最知道了。
她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我才没有，好，我也给你带礼物 。
岑淑慎收起手机，胸腔里的火被她关了起来，她在刘强的絮絮叨叨下仔细盘了一遍成绩单，尤其是班级前十名，生活中他们可以是朋友，但是某些时候，他们也是竞争对手。
这个语文好，那个数学好，但是不如她，她都好。岑淑慎又自恋一把。
第二名孟星河……总分406，班级排名2，校排名10，市排名48.
第三名黄玉琳400，第四名丁乐乐395，第五名薛瑾瑜390，第六名李明溪383，第七名陆唯380……
都很厉害，都是学霸，就算考得比他们好了些，岑淑慎也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傲慢来，因为她的朋友和同学们真的都非常非常优秀。
“我们学校这次考得一般，全市几所重点高中，市前五十我们学校就进去了11个，但是我们班考得还可以，孟星河也不错……”
“黄玉琳这次考得很好，老师觉得你下次还能更好，不要放松警惕，你是一个有短板的人，不是每次考试都能像这次一样运气这么好，文科难，理科简单……”
“丁乐乐一直很稳，老师没什么好嘱咐你的……”
“陆唯现在发挥很不错啊，但是要走高考还是直接出国你再斟酌一下……”
“咱们两个英国人怎么英语这么差啊，你们跟岑淑慎一桌学习一下英语，哎，头疼……”
“……”
“稳定发挥本一线可以的，不要因为排名低对自己丧失信心，有的高中，一整个高中全校第一也就是一个本一，也就是你这个成绩，多往外看看，不要妄自菲薄……”
“虽然你这次只考到了本二线，但是还有半个学期，你还有努力的空间，不要放弃自己知道吗，老师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学……”
刘强就在讲台上念叨了一个多小时，成绩或好或坏，每个人都得到了他的一句嘱咐，班里的每个同学，岑淑慎也许不是很熟悉，但是刘强都能如数家珍。
性格跳的就压一压，性格软的就哄一哄，刘强的拿手把戏是因材骂人。可是班里人太多了，刘强毕竟面对的是五十几个青春期的孩子，有时候会说话处事不妥当，有时候会选错了处理方式，有的同学看起来跳其实压不起，有的同学其实顺着哄会更飘……
有时候刘强会讲错话，有时候明明想拿农村人、原生家庭不好的要越发努力去激励人，却总让人觉得他在歧视农村人，他嫌贫爱富。
可其实啊，刘强自己就是黄土地里走出来的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