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上插满箭的少年，竟是城主可拉迩的小儿子。
城主之子，在岁其的认知里，该是裹满光环的。不说锦衣玉食吧，至少要啥有啥，全天有家仆侍奉，出行时家卫环绕，被保护着不受丁点伤害。
再怎么想象力丰富，岁其都想不到，城主之子竟然如此惨状而死。
第二场选拔赛开始前，岁其望向高台处时，也曾特意留意了城主可拉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张冷峻的脸，没看出与以往有任何不同。
城主之子死了，不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吗？可这些天里，岁其竟没有听闻到一点有关于此的风声草动。甚至都不曾听到过，城主之子死了的消息。
圣门城到底怎么了？岁其想不通，死了那么多人，竟没有感受到一点悲伤愤怒的氛围。反而大家对象师选拔的热度，越来越高。
岁其看着可穆旦，与自己相仿的年纪，稚嫩的脸，单薄的身体。他很难想象，城主此刻坐在高台上，承受着怎样的心情。
“原来，霍驹最好的朋友，竟是城主之子。”岁其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见到霍驹了。”提到霍驹，可穆旦顺口说了句。
岁其看到，可穆旦的脸色明显变得阴沉了许多。见到最好的朋友，不该高兴吗？至少脸上挂着些许喜悦？再不济，面色毫无变化也行。可偏偏，他的脸色现满了失落。
“他打开石门，看到我了。”可穆旦很僵硬地把头偏向一边：“但他没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可穆旦说着，满脸不解地看向岁其：“你，你竟然傻到跑进来了。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你还跑进来，为什么？”
“因为霍驹。”岁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今天，唯一比眼前的少年是城主之子更让岁其震惊的，便是霍驹了。岁其怕日后无法面对霍驹，选择用唯一的机会去救他的朋友。可霍驹呢，他自己竟选择不救。
岁其以为，自己对霍驹有所了解了。可此时，他突然变得很不确定。
“因为霍驹？”可穆旦冷冷地笑着：“霍驹自己都没进来，丝毫都没有犹豫。”
对于此，岁其难解，更难以言说。
“你想出去吗？”岁其既然用唯一的机会，选择了救可穆旦，那便进行到底：“我可以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你？想办法？”可穆旦丝毫不信地摇摇头：“别傻了，你能有什么办法，把一个死人带出去。”
岁其一时语塞，想了想只好说道：“天不绝人路嘛！”
“路是留给活人的。”可穆旦长叹一口气，望向远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把我带出去了。然后呢？我就变成活人了？还是游魂？还是某种吓人的怪物？”
这话，岁其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
“护城师，你如果能听到，麻烦回应一下。”岁其贱兮兮地在心里问道：“我能不能把他带出去？给点提示呗！”
等了半天，岁其左看看，右瞧瞧，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骂你的时候，你听得一清二楚。有问题求助的时候，你就装聋作哑。岁其在心里抱怨着。
“该出去的人是你。我已经死了，我属于这里。”可穆旦也是个善良的少年，他不想岁其为了自己一个已死之人，再搭送了性命。
可穆旦说得虽有理，但岁其会听吗？当然不会。
此刻的岁其，早就开始在自己这十来年里，看得古籍旧书上动心思了。
倒是有几个禁术，值得一试。只是，当着象师阿格亚，护法师，护城师所门，以及城主可拉迩的面，使用禁术，绝对不是个好主意。这就明摆着，是把自己往闸刀口送嘛。
可抛开禁术，岁其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行之法。
“你能帮我把这身上的箭拔了吗？”可穆旦指了指身上插得满满当当的箭：“看着好不舒服。”
岁其点点头，伸手抓住一根箭，想都没想就一把拽了出来，他的心思还在别处。
“啊！”
可穆旦的一声大叫，猛地把岁其的心思拉了回来。
“很疼吗？”岁其连忙问。
可穆旦摇摇头：“感觉不到疼。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会疼呢？”
“那你为什么叫这么大声，还叫得这么惨。”岁其无语了，刚刚吓得他神经都乱跳了。
“本能反应，理智告诉我，应该大叫的。”可穆旦呆呆地说道。
岁其看着可穆旦，这货竟然有些呆萌。
“啊！”
岁其拔下第二支箭时，可穆旦又大叫一声。
“你不是说不疼吗？”岁其有些无奈且无语。
“是不疼。但我都说了，理智告诉我，该大叫的。”可穆旦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身体记忆。”
岁其都被惹笑了，这家伙竟然有点逗。
此时的两人，完全沉浸在彼此的对话中，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岁其甩了甩两只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放大招了。只见他两只手像拔鸡毛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刷”几下，就把身上的箭拽得一干二净。
可穆旦一脸懵逼地看着，都没反应过来，连叫喊都忘了。
岁其看着扔在地上的箭，一落地便慢慢消失了，像初春的雪一样。
也许眼前的可穆旦只是一个幻影，可拔出箭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很真实。岁其拍了拍可穆旦的肩膀，实实在在的。
岁其有些懵了，可穆旦说幻影，又非幻影；说实体，又非实体的。
突然间，岁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棵大乾树，竟然“掉”了下去。好端端的，就像突然从悬崖边扔下去一样。
“你看到了吗？”岁其拍拍可穆旦：“刚有一棵树掉下去了。”
“你可别逗了。”可穆旦以为岁其在说笑：“大平地的，树能掉下去。”
话刚说完，眼前几棵树接二连三地掉了下去。
这下，连可穆旦都看得傻眼了。
两人连忙跑上前去查看，可平坦坦的地，严丝合缝的，树怎么会“掉”下去呢？
岁其正蹲下身子，对着地面又是敲，又是抠，恨不得把大地扒开，翻个过。
可穆旦拍拍岁其的肩膀。
岁其没有抬头，只是摆摆手：“等一下，我再研究研究。”
可穆旦又拍了拍岁其的肩膀。
岁其抬头一看，眼前的场景让他傻眼。
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树木，大地，天空，都开始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就连四周的迷雾，都出现了裂缝，不断开裂成一块一块的，纷纷掉落。
岁其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慢慢倾斜。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破碎，大块大块跌落。
“你该走了，该出去了。”可穆旦急切地提醒岁其：“快，快快快，不能再耽搁了。”
“要是知道怎么出去，我还用在这纠结吗？”岁其极目观察着四周的一切，想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还有，提醒一点，该出去的是我们。”
岁其面前的一棵大树跌落，连带着一大块土地也掉下去了。留给两人的，只有不足一平米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一平米的地方，护法师都没打算留给他们。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摇摇欲坠的，感觉随时都会跌落。
岁其转过身，背对着可穆旦，蹲下身子：“来，趴我背上。”
“什么？”可穆旦完全不知道岁其的用意，他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趴我背上，快点，不要墨迹，快点。”脚下仅剩的土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快点，没时间了。”
可穆旦不知道岁其要做什么，他也没时间多思考，连忙趴到岁其背上。
“一定抓牢了。”岁其提醒道。
说话间，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掉落。
岁其双手触地，双腿微曲，用力一蹬，一跃跳起来了，稳稳地落在一大块还在坚守的土地。
“你这一跳，跟猎豹一样。”可穆旦看得惊呆了，不由得感叹道。
“我比猎豹跳得可高多了。”岁其也是不禁夸，一夸就得瑟。
“圣门城但凡有些本领的训师，我都知道，但从未见过这等工夫。你这谁教的，太厉害了。”可穆旦羡慕地问道：“要是我还活着，我肯定要去拜他为师。”
“我这是天赋，学不来的。”岁其放下可穆旦，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四周。他必须想好，若脚下的这块也开始跌落了，他该往哪一块跳。
所选之地，既要安全，也要在自己能跳到的范围之内。周边近距离处还要有比较稳定的地方，他必须为下下一步，下下下一步考虑。
脚下的这块，还没站多久呢，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岁其无奈，只能赶忙跳往下一个地方。
就这样，岁其背着可穆旦，不断地跳往新的地方。每到一处地方，站不到三分钟，就又要换地方。
岁其累得跟老牛一样，可穆旦似乎觉得挺好玩的。每次岁其跳跃而起时，可穆旦便兴奋地大叫着。
前前后后，跳了有十来次，岁其都有些跳不动了。
周围的一切，都破碎不堪。
可穆旦突然安静下来了，他拍拍岁其的肩膀：“不用再跳了，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岁其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兴奋地问道：“真的？你真的知道怎么出去了？”
可穆旦点点头：“你杀了我，门就会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