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鲛族的生命何等漫长。
即使他已身死道消，但进入了鬼道后也与原本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
孤独，同样漫长。
长久的等待已经消磨了所有存活的欲望。
宋明微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可是，宋明微不要他了。
除非自杀，否则这样漫长的痛苦的亡魂生活没有极限。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在剖开过去的自己，赤裸裸地展示给宋明微看时，还在等待着奇迹。
等他见到宋明微不愿睁开双眼的样子，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奇迹了。
恍惚间，他还能听到耳边宋明微在叫着他:“哥哥。”
一如曾经。
多么美好的幻觉啊，如此沉睡也算不错的决定。
可是幻觉太过幸福，也会让人落泪么。
纱布被泪湿透，席长择想抬手摸摸眼下，却发现没了力气。
一只小手却伸到他脸上替他抹去了泪水。
在这一刻，席长择终于愿意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爱你，妹妹。”
＊
宋明微已经彻底崩溃了。
眼泪打湿了视线，她双手颤抖地抱着身上之人，拼命地想捂住席长择胸前的伤口，却发现怎么也无法阻止血的流走。
她只能抱着这个自己既恨也爱的人，拼命求他不要离开:“呜呜……哥哥……不要……不要走……不要走……不、不要……”
“求求你哥哥……不要离开我……”
席长择的手渐渐从她肩上无力滑落下去。
在那一瞬间，宋明微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她像一个突然迷路的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痛哭出声。
“不要——！！！！！”
“啊……不要……哥哥……”
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了心口，五脏六腑都被绞得疼痛。宋明微眼前昏黑，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痛苦。
“席……长择！！！你是……一个胆小鬼！！”
“你不……能走，你还没有……亲口向我……道歉……”
“我没……有原谅你……你不许走。”
“不许走……哥哥，哥哥求你了。”
“呜呜…………不要走。”
突然，手背上突然掉落一滴液体，划过指尖，留下一道痕迹。
席长择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妹……妹，你哭了吗？”
宋明微一下停了声音，停得太过迅疾，开始打起了哭嗝:“呃……哥……哥？”
席长择的声音还是很虚弱，却依旧坚持着说:“对不起，不要哭……”
说完，他的尾音渐渐弱了下去。
宋明微一下子慌了神，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哭腔，肩膀颤抖着抽泣:“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的……哥哥，求求你了，不要死好不好……我，我原谅你了……真的……”
她捧住席长择的脸，像小动物一般亲昵地蹭过去贴着脸:“只要，只要你能活过来……”
“呜我、我以后不会再生你气了……”
“不要离开我……呜……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求求你了……好不好……”
就在宋明微快要到绝望之时，耳边传来一句几近听不见却又清晰的回答:
“……好。”
＊
霞帔和朝露进来帮着她一起搬动席长择的身体，原来她二人之前被关在了整个殿外，根本无法探知殿内的动静。
宋明微一边抽着泣音，一边配合着她们给席长择脱衣治疗伤口。
到了脱衣这里，两人都犯了难，让她来亲手处置。
“小殿下请见谅，非我二人故意怠慢您，而是尊上曾下过命令，禁旁人沾身分毫，若是违背，便会被驱逐出梵天境。”
梵天境是他们唯一的活处，若是被驱逐，下场可想而知，只有等死。
宋明微理解了她们的难处。
只是当她抱着席长择，为他穿衣时，还是狠狠地捏了捏他脸颊的两块软肉。
“臭哥哥，坏哥哥。”
“等你醒了我再好好收拾你。”
霞帔与朝露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笑意。
“尊上胸口的伤虽致命，极近绝地不可回转，但尊上意识中却有尚一点存志，如渺渺萤火支撑他，等到救治。”
霞帔的神情很温柔，让宋明微想起了在席长择回忆里看到的一个人:“小殿下，您又一次救了尊上。”
宋明微回了神，喃喃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他……？”
霞帔笑了笑，伸手为她抚平了弄乱的额发:“您将他带回人间，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宋明微更加疑惑，呆呆看她，很是不解。
霞帔却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她让朝露引着宋明微下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宋明微看了仍在床上昏迷的席长择，原本想拒绝，朝露却安慰她。
“我知您担心尊上安危，但是您要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啊。”
“若是您因为照顾尊上而伤了身，尊上怕是醒来后也会自责。”
听到这句，宋明微答应了。
只是等她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后，还是回到了席长择的房间里。
她这才发现了许多白天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席长择明明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间房间却丝毫没有人气，近乎冷清到简陋的地步。
屏风外尚且一观，屏风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塌。
便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了。
宋明微甚至怀疑那张床他有没有睡过。
在现世，哥哥的房间好像也是相当的简单，而与之相反的是，她的房间里满满当当都是喜欢的各种物品。
……原来，从上一世开始，她就已经忽略了太多太多细节了。
沉溺在爱之中的人，不只有哥哥。
还有她。
被包裹在满满的爱意中时，她是否也有去认真观察过哥哥的一切，并且给予自己的关心呢？
她是否，也忽略了哥哥的感受。
她甚至，不是很了解他。
所以，哥哥有错，她也何尝没有错。
两个前世不善于交流的人，最后造成那么深的误会，其中难道就没有她的责任吗？
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愿相信。
将自己封闭在厚厚的堡垒之中，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
这样虽然保护了自己，却也将哥哥所有的解释都挡在了外面。
所以，这一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哥哥是，她也是。
宋明微坐在床边，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席长择的头发，双眼失神。
回想起席长择昏迷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手中的动作停顿，翻身爬到了席长择身边，躺在他身侧。
两人肩并着肩，宋明微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嘟了嘟嘴，凑到他眼上亲了一口。
“哥哥，你说的那句话……我听到了……”
宋明微突然将脑袋靠在他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眼泪无声流下。
“……哥哥，我也是。”
下一秒，温柔沉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