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猜猜这个是什么？”
我躺在摇椅上，被锦布蒙住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有人喂给我一块凉凉的硬块，我费劲嚼完咽下，冰凉感浸满了嘴巴。
“冰块。”
“夫君再猜猜这个。”她又喂给我一块软软糯糯的东西，吃完米香四溢。
“米糕。”
“对啦，这个呢？”
我张开嘴，她火速塞进来一个稍硬的东西，我用力咬了一口，顿时口舌火辣。
我佯装镇定嚼完，“秦椒！”
锦布陡然被掀开，夏季的夕阳余晖透过葡萄架上的枝叶缝隙，星星点点打在秦归晚脸上。
她的五官在我面前逐渐放大，眸中盈满了不可思议。
“夫君，你不觉得辣吗？”
我摇摇头，“不觉得。”
“这根秦椒并不辣，不信你尝尝。”
她拿着那根秦椒看了片刻，又闻了闻，估计是被辣味呛到了，打了一个喷嚏。
“我才不信。”
“你昨日便是这样骗我的，说青葡萄不酸，害的我尝了一口，差点被酸死。”
我哈哈大笑，伸手把她扯到怀中，抱着她在摇椅上轻晃起来。
“我的娘子果然冰雪聪明。”
她嗔了我一眼，“昨日已经上了一次当，我总不能次次都被骗吧。”
她面上虽做出凶狠状，一双凤眸却似嗔似喜，伸手在旁边的木架上摘了几颗葡萄塞进我的嘴巴。
“快吃点葡萄解解辣。”
酸甜味接连在口舌上炸开，空气里飘荡着葡萄叶的清香。
我箍着她，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柔软和温热。
我看到她娇艳的红唇上沾了一滴葡萄汁，好似晶莹的露珠，不断引诱着我去品尝。
我口舌发干，忍不住滚了滚喉咙，不受控地靠近了她的丹唇。
她对上我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耳尖变成了粉色，颤颤巍巍闭上了羽睫。
就在快要相触时，我极力克制住自己停了下来。
“晚晚，再等等。”
我用力抱紧她，压下心底几乎要崩溃的冲动。
我怕我尝到了香甜就会彻底失控，想要索取更多。
我怕我会忍不住一次一次要\/她。
她现在有旧疾，不能乱吃避子药。
若是我和她有了孩子，一旦大汗拿孩子威胁我，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她的眼底飞速划过一抹失落和悲伤，不过下一瞬，她很快又冲着我笑了起来。
“嗯，我明白。”
她总是这么温柔，知道我的难处，从未拿此事责怪逼迫我。
命运让我不幸成为俘虏，她的存在，是老天给我的唯一补偿。
我蓦然涌上一阵悲哀，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晚晚，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她乖巧地依偎在我胸前，从心口发出一声浅浅的低笑。
“夫君，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从不觉得委屈。”
“晏之，快醒醒！”钟天离的声音在我耳边骤然炸响。
我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榻上，只是浑身酸痛，呼吸发热。
外面天色已大亮。
他站在榻边，神色凝重。
诸左站在一旁，面露担忧。
“你昨晚咳血怎么不让诸左去找我？”
钟天离拉着脸，神色不悦。
“现在起烧这么严重，又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深更半夜，我本不想麻烦你。”我喘咳两声，“没想到，我的身子如此不争气。”
其实，生病的感觉对我来说并不差。
每次病到神志模糊，我总能清楚地梦到和她的过往。
“什么麻烦不麻烦，晚晚和濯缨去箕城还没回来，我在家里本就闲着无事。”
钟天离蹙眉，“我这几日哪也不去，就住你这里，好好帮你调理调理。”
“从蓝这会去见皇上了，替你向皇上告个假，这次，你说什么都得养好身子再出门。”
话刚落音，沈佑端着药碗进来了。
他现在已经长成了俊朗的青年，在吏部任职，前几年娶了路绥的女儿路云心为妻。
还诞下了一对可爱活泼的双生子。
有时，我看到他，总以为看到了年轻的从蓝。
“伯父，你快起来把药喝了。”
我无妻无子，从小对他如亲生，他性格温良谦恭，对我极其孝顺。
每次我生病，都是他在榻前侍疾。
诸左扶我坐起身，沈佑伺候我喝药，钟天离叮嘱我要注意的事。
说话间，顾羡过来了。
他长得很像晚晚，但挑眉看人时的那股风流慵懒劲，完全是另一个顾濯缨。
“沈伯父，听闻你又生病了？”
他进屋后，对我行完礼，这才开口询问。
“现在好点了吗？”
我喝完药，示意沈佑把碗收走。
“小病而已，这会吃了药，好多了。”
沈佑收走碗，顾羡凑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我。
“伯父，你尝尝这个糖。”
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我和晚晚当年的事，他们只知道，我和顾濯缨是好友。
顾羡并不是那种克己复礼的端雅君子，性子放荡不羁，对我的态度和对顾濯缨一样混不吝。
我接过，哑然失笑。
沈佑笑骂：“你当伯父是三岁小孩吗？”
顾羡耸耸肩，“吃点甜的，又没坏处。这糖可是我跟着母亲学的。”
“我刚才出来前寻思着伯父吃药太苦，赶紧做了一包糖拿过来。”
钟天离也被他这混不吝的模样逗笑了。
戏谑道：“晏之，快吃吧，别毁了孩子的心意。”
我无奈摇头，打开后，愣住了。
糖里加了不少花生碎，这种糖，晚晚曾在东羌给我做过。
我捏起一块吃完，鼻子猝然发酸。
果然是晚晚教的，这么多年，味道依旧没变。
顾羡笑嘻嘻道：“沈伯父，你喜欢吃的话，羡儿以后常做给你吃。”
“不用。”我低头掩饰住眼中哀恸，“我吃药期间胃口不好，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告诉你。”
有些东西，贪恋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菱儿知道我生病，也和路绥一起来探望我。
侄女沈娴嫁给了礼部侍郎的儿子，夫妻俩伉俪情深，他们怕我养病期间孤单，来时还特地给我带了两本古籍。
我如今是文华殿大学士，在朝堂位高权重。
卧病期间，每日都有官员来探望我。
从蓝帮我一一打发了。
他现在是礼部尚书，行事公正清明，很受皇上宠信。
官员们被他打发走，也不敢抱怨。
期间，皇上也派贴身太监过来送药探望。
景崇帝十年前就已病逝，太子宋歙继位后，改国号为万贞。
他登基后，立誓要做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
平时不沉迷美色，不贪图享乐，从谏如流，任贤用能，算得上大楚难得一见的明君。
他对我很是信任。
许邵和柳四娘有两儿一女，前几年，许邵实在不想再操劳了，便把生意交给两个儿子，自己带着柳四娘开始四处游山玩水。
他俩正在京都附近的城邑游玩，听闻我生病，连夜跑来了。
老友相见，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我以为这次发烧十天半月能好，谁知足足养了一个月才恢复。
等我痊愈，已经是六月。
钟天离说我的身子亏损严重，现在只是暂时调养好，若是继续操劳，以后会越来越重。
他劝我放下朝政，致仕在家专心养身子。
我拒绝了。
我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尽忠为国；二是娶晚晚为妻。
晚晚永不可能再嫁我为妻。
若是我再放弃为国操劳，每日闲散在家，我觉得自己就彻底堕入深渊，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我再次回到了朝堂。
上朝当日，东南那边传来八百里急报，当地七个城邑遭遇大旱，又相继爆发了鼠疫。
百官四下哗然。
皇上当即下令调兵拨银赈灾。
旱灾和鼠疫不是小事，赈灾所牵涉银两巨大，若是不管控好，一旦银子被贪官污吏吞掉，百姓就只能等死。
我自请担任此次赈灾钦差。
钟天离要和我同去。
他说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便是一身医术，也想为受灾百姓出一份力。
沈佑和顾羡一起上书，自请作为随从官员与我同去。
沈从蓝和青枝很担心我的身子撑不住长途跋涉，再三叮嘱沈佑和顾羡，在路上要照顾好我。
顾濯缨和晚晚得知灾情之事，连夜赶回了京都。
我领兵出发那日，刚走到城门外，便遇到了火急火燎赶回来的二人。
顾濯缨说，京都这边不用操心，第二批银子和粮草他来负责，保证不会耽误赈灾。
晚晚让大家保护好自己，别染上鼠疫，都平平安安回来。
那日清晨的朝阳极好，金辉炙热地笼罩在我们几人身上。
我对顾濯缨和晚晚笑道：“顺利的话，八月十五我就能赶回来。”
“届时，你们要请我吃团圆饼。”
顾濯缨豪气万丈，“光吃团圆饼怎么行，我们俩还得不醉不归。”
晚晚抿唇笑道：“那我现在就把葡萄酒酿上，等着你们回来。”
“好！”
我朝着他们俩挥挥手，坐上马车，缓缓离开了京都。
*
【沈晏之生平】
沈晏之，字明铮，沈骞嫡长子也。
年十九中探花，当年为东羌所虏，父母闻丧相继，弟沈从蓝烧痴。
在东羌，娶妻秦氏，四年不屈。
后还大楚，复娶贺氏。
数月，上广恩令，为帝解世家忧。
任翰林院直学士。
后半年，秦氏卒，双亲之死得真相，承靖海侯之位。
数月，贺氏私通败露而毙。
自此，一生未娶，无子，为国鞠躬尽瘁。
年二十四，独身入相州，平江南暴乱，复又救边疆于危难。
年二十五，任箕城知府，治理有方，深得民心。
年二十七，为御史中丞。
年三十五入内阁，为文华殿大学士。
年四十六，东南旱疫，沈晏之躬身以往，不幸遇疾，卒于回京之路。
临终遗命，尸身火化，不入沈坟，葬于荒野。
题云：拓跋居之墓。
*
【被烧掉的信】
晚晚，娘亲还想说……
待娘亲走后，你便不用再受任何威胁，可以用全新的自己去看待你和沈晏之的感情。
当初救出诸左时，他曾来找我，说想带着你一起逃回大楚。
他知道你不会扔下我，希望我和你们一起走。
若是被抓，他会用自己的性命护我们娘俩平安。
我劝他放弃这个想法，因为倘若失败，不是死这么简单。
老大汗会把女的割掉舌头，挑断手脚当军\/妓，男的去势当太监。
根本不会给他以命换命的机会。
我赌不起，也不想拿你去赌。
沈晏之最终在我的劝导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的确是真心想带你回大楚。
后来，你随他离开东羌后，我想临死前再为你祈一次福，便去了天神庙。
我在那里意外看到了沈晏之挂在树上的祈愿牌。
上面写着：沈晏之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吾妻秦归晚平安康健。
我去问了天神庙里的僧人，僧人说他记得沈晏之。
当时沈晏之说自己的妻子后背被烫伤，每日痛不欲生，他想知道，如何能让妻子早点康复。
僧人给了他一个祈愿牌，告诉他，只要天神感受到他的诚意，一定会帮他。
沈晏之为此一步三叩首，在大雪天，从天神庙的山下一直磕到山顶，用血写下了祈愿牌。
他原本想用自己一半寿命许愿，后来怕万一自己真的早早走了，留下你一人会孤单难过。
于是，他便写了二十年。
他告诉僧人，倘若他能活六十，四十岁离世，儿女刚好已长大，可以陪着妻子，他不必担心自己走了妻子会孤单。
后来，你康健后，沈晏之专门去还愿，再次从山下磕头到山顶。
娘亲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再给沈晏之一次机会。
你的身子不好，娘亲不想让你早早病逝或者孤独终老，还是希望有个爱你的人能照顾好你的后半生。
书短意长，愿吾儿晚晚：余生安然，常生欢喜。
秦灵犀绝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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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一路相随，是你们的相伴让我坚持走到现在。
祝一直支持我的小可爱们：岁月芳华，长乐未央。
?爱你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