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掷地有声，显然已在心底定下了邹辛的罪责。
上官若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那邹辛，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员，他真敢如此欺上瞒下、残害忠良吗？”
“虽然萧大人被贬至西南，但他多年入仕，遑论受其提携之人，光大人的门生，就已遍布京城。”
“况且，萧夫人亦是出身京中大族，亲朋故交之中，尚有许多人在朝为官。”
“区区一个邹辛，如何能威胁到他们？”
“他又怎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派人去谋害萧大人？”
皇帝瞥了她一眼，叹道：“你还是太年轻。”
“自古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官场之上，皆是逢场作戏，哪里来的什么真情挚交？”
“萧冲为太傅时，他府上自是门庭若市；可他若为一介布衣，便再无人问津。”
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
“昨日他刚抵京，朕还没提是否要让他官复原职。”
“但你且等着看，只要今日朕这道处置邹辛的旨意发出去，无需等到明日，他府上便又会现出往日荣光了。”
上官若本想再旁敲侧击一下，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
“朕知道，你是想说邹辛背后或许还有别人。”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只能到他这里为止。”
“这几年，宫里宫外的，都是多事之秋。”
“无论是朕，还是这朝局，都再经不起什么大的波折了。”
“不过你也可放心，我已命裴隐暗中追查此事。”
“若真有幕后黑手，待朝政稳定，朕自会处置他。”
末了，皇帝还不忘关心一下已被他忘却许久的女儿。
“你今日便先回凤栖宫吧，不用在朕这里伺候了。”
“堇儿与萧家一向交好，此案没个定论，想必她心中也焦急。。”
“你早些回去，将结果告知于她，免得她再胡思乱想。”
上官若进了云庆阁，凤堇匆匆迎上来。
“如何？”
上官若先是一笑，随后摇头。
“萧大人和萧将军算是保住了。”
“邹辛那边，陛下做了收监待斩的处置。”
“不过他身后之人，陛下目前还不打算追究。”
凤堇松了一口气，“他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至于其他的，往后日子还长呢，我们可以慢慢再谋划。”
上官若忽地想起一事，对凤堇低语。
“殿下可记得，有个叫卿裴隐的学子？”
凤堇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
“你是说，那个文采过人的霖安书生？”
“我记得他。”
“三年前，他的诗作在京中声名鹊起，父皇便下旨让他进京，入太学教书了。”
上官若点点头，“正是。”
凤堇忆及往事，心生感慨。
“那时，兄长还在京中，我还与嫂嫂谈论过此人呢。”
“要不是嫂嫂告诉我，我还不知，卿裴隐竟然就是鬼画手裴照。”
上官若又问：“那殿下是否记得，数年前渑国副使的案子里，时任刑部尚书的卿世策，卿大人？”
凤堇听她这样问，心中便知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难道那卿裴隐，就是卿大人的公子？”
上官若眉目含笑，对凤堇奉承起来。
“殿下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适才在御书房中，陛下说，已命卿公子继续暗查邹辛一案。”
“卿公子陪陛下论了这么久的诗文，总算是看到一点报仇的希望了。”
凤堇想起那个身量纤薄的书生，不由得心生忧虑。
“可卿公子而今，还只是太学里的一名学官，并无半点实权。”
“若是查到凤玄头上，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上官若安抚道：“陛下既然遣了他去查，自然会想法子确保他的安全。”
“我倒觉得，陛下能做此决定，说明他有意重用卿公子。”
“若是卿公子能子承父业，无论对我们，还是对天下百姓，都是一大幸事。”
天元十五年十一月，酷吏邹辛被依律斩首示众。
邹辛一死，曾遭其诬陷的官员纷纷上书陈情，哭诉他累累的罪行。
凤帝为此大感动容，下令彻查邹辛经办的所有官员案件，凡有冤者，皆得平反。
此外，皇帝向天下颁布罪己诏，称一切皆因自己偏听偏信，致使贤良之士蒙受不白之冤。
自此以后，皇帝特令设鸣冤鼓于宫门之外，广开言路，善纳谏言。
笼罩在京中臣民头顶近一年的黑云，终于烟消雾散。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年末一场纷纷扬扬的玉鳞瑶甲，洗去了旧岁的尘土，亦昭示了来年的新春吉祥。
正月初八一早，皇帝尚未睡醒，便听得二皇子凤玄在外请见。
皇帝本不想搭理他，还是高宁好言相劝。
“陛下，这天儿，还下着雪呢。”
“在外头吹冷风的，可是您的皇子啊。”
于是他撑着精神起身，叫高宁将人唤进来。
“这一大早的，你来做什么？”
皇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似是想快点打发人回去，自己好接着去会周公。
凤玄面带喜色，朝父皇拜了一拜。
“儿臣特来向父皇贺喜。”
皇帝疑惑不已，问：“朕倒被你弄糊涂了，这喜从何来啊？”
凤玄朝他带来的侍从挥了挥手，那人便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他和另外三人合力，抬了一块被红绸覆盖的巨大物件进门。
凤玄吩咐人将东西放下，上前揭去绸布，露出一块洁白莹润的巨石。
皇帝打眼瞧着被放在他面前的石块，挑了挑眉。
“这是何物？”
“看上去到是颇为通透，有些像汉白玉的质地。”
“可惜表面生了些杂纹，否则也算是块好料子。”
凤玄嘴上噙着笑，又命人将石头的角度挪了挪。
“父皇，还请从这个角度看。”
皇帝又认真端详了一阵，忽地双目圆睁。
继而，他连龙靴都未及穿好，大跨步走至巨石面前，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见此情景，侍立在侧的高宁不由得也生了好奇，走到龙床边，站定角度望过去。
只见通体雪白的石料之上，赤红的花纹仿佛笔走龙蛇，勾勒出四个草书的大字——
“凤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