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津站在了神庙门口。
拖着冰雕大舅哥，自己则一脸的冻伤，一只手掌被冻坏掉落，一只眼睛被飞刃般的冰雹打破失明……
总之，站在神庙青铜门前的赵津，和圣诞夜里醉醺醺的老乞丐没啥区别。
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想要抓门环敲门，赵津才想起冻掉手掌就是右手，于是苦笑着换了左手去敲门。
风暴中的神庙其实并不巍峨，有着明显的中式院落结构。
院墙、青铜门、庭院，还有宝塔形状的庙堂，连最高的庙堂屋顶也没能超过十米高度，一切都显得很简单，甚至是简陋。
在黑石头堆砌的围墙外，赵津扣响了不到2米的双开高青铜门，真的很像一个乞丐，正打算敲开某个小户人家的院子，想要乞讨点什么东西一般。
然而被赵津叩响的青铜门，发出了意料之外的洪亮声音，悠远漫长，就算狂虐的风暴也不能掩盖。
眨眼间，赵津被传送进入了一个庭院。
站在积雪覆盖，但又没能完全覆盖的青石路上，赵津看到了就在道路尽头的庙堂。
门洞大开，可以看到摇曳的灯火，还有昏黄灯火照耀下，那祭台上供奉着的木杯。
圣杯就在眼前，落木的印记指引也在前方。
疲惫喘息着，赵津把拖拽冰雕大舅哥的皮索解下，摇摇晃晃走过石板路，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但最终还是走上了低矮台阶，走进了庙宇。
风暴消失了，周围安静无比，蒲团、祭台、油灯烛火，一切都像梦境里。
木质圣杯近在咫尺，并不华丽，像是细小藤蔓纠缠在一起形成的杯子，质朴中透着一丝诡异。
赵津观察圣杯，观察周围，看了很久，最终不禁皱起眉头。
门外风雪的轨迹，油灯的燃烧，门前几次差点摔倒的感受，都让他确定，自己一定是身处某种幻象之中。
作为曾经被苏苏、被3号用“落地窗”控制了感官系统多年，练习时长十几年的专业神经病。
这种活在梦里的奇特感觉，赵津太熟了。
于是赵津笑了，笑着笑着就想哭。
因为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了，瞎了眼，断了手，更因为熟悉的感觉，又让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苏苏……
苏苏……赵津的确想苏苏了，也想起了她告诉他如何利用盲点看穿幻象的方法。
深呼吸，平复心情。
赵津高傲仰头，目光向下斜视45°，双眼视线聚焦鼻尖盲点。
用鼻孔，用斗鸡眼看人，有点嚣张，有点脑残的赵津，终于看到了神庙的本来面目。
神庙并不是神庙，而是墓园。
一座在风暴中心，没有风雪，安静无比的墓园。
墓园非常大，目测立了上万块墓碑，有的墓碑很小很残破，有的墓碑则格外雄伟，甚至立了雕像。
那感觉格外的熟悉，就像……就像赵津曾在七维网络空间中见到的鬼火与雕像。
其中的某一具雕像，远远看去就让赵津似曾相识。
他蹒跚而行，走到蝙蝠造型的雕像下，在墓碑上，看懂了墓碑上的简单神语：昆洲蝠神胡余。
“听、听我说谢谢你……”
一时间，赵津的记忆开始沸腾、膨胀，令人崩溃的记忆混乱再次来临。
现实、幻像、还曾经混乱的记忆又在某一时刻汇聚，让疲惫的赵津眩晕，踉跄两步后摔倒在了地上。
自从有了新身体，有了孩子们，赵津就一直在试图遗忘那些混乱疯狂的过去。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已经恢复理智，是正常人，一遍遍剔除记忆中那些不合理的虚幻记忆。
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凡人的大脑和灵魂，以及任何人格和自我，都是有承受力极限的。
就连神明都需要远离凡间灵魂的污染才能保持自我。
而赵津的灵魂深处的记忆，由另一个自己保存的，传递给自己的，属于全人类记忆……
它们太过于漫长、庞大、混乱，加上赵津真真假假，毫无逻辑的人生经历，都已经变成了赵津难以承受的重负，是随时会将他的自我淹没的大海。
超维空间，四维网络世界，蚂蚁的人生，能量体的自己……
过于复杂的经历和过去，都已经被赵津简单化，符号化，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被非人的经历和臆想搅动脑子，再次变成疯子。
但该死的落木神，她把自己拉进了超维网络空间，又把自己骗入了活着的神明永远无法进入的黄昏墓园。
是啊，还有时之母的记忆库，还有从其它使徒那里偷来的海量信息，也在此时此刻不断膨胀，它们冲击着赵津，把关于脚下之地的一切信息灌入赵津的大脑。
黄昏墓园，一个受到契约保护的神明沉睡之地。
这里埋葬的，全是已死的神。
不，准确的说，是已经失去信仰，正在消亡的神。
神战失败，信徒被清洗，神国彻底凋零……
无人铭记的神明，没了信仰的神，神躯将会干渴，神格化作齑粉，神火终将熄灭……
坠入末路的神，如果不想彻底消亡，只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放弃神格，成为邪神，在万世中游荡，掠夺，不择手段的延续永生。
第二条，是连神躯也彻底抛弃，把神魂上传超维网络，在不同维度的网络世界角落里苟延残喘，成为低贱的堕神。
而第三条路，则是心怀骄傲之人的选择。
失败的神们，将带着珍宝，骄傲的走进某座黄昏墓园。
在忠诚侍卫的守护下沉睡，没有痛苦。
神将在契约保护的墓园长眠。
期待能在永恒的沉睡中再次被众生追忆，被膜拜，再次点燃神火，重生崛起……
那样的可能其实接近于0，却又不等于0，是绝望之中的希望，是生而为神的骄傲选择。
所以神的墓园中，神明其实都还活着，但已经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而在此时此刻，该死的落木神，她想要偷走的沉睡者遗物，居然是血妖神克鲁鲁.西佩斯留下的圣杯。
克鲁鲁也堕落消亡了吗，是谁击败了她？那么蚁群呢，克鲁鲁带着蚁群去了哪里？它们也消亡了吗？
那么多的蚂蚁，都已经死了吗……
赵津跪在克鲁鲁的雕像下，被不断苏醒的记忆冲击着。
而在过去的数年岁月里，同样的情况总是时不时爆发，在某些不期而至的时刻。
过去的混乱经历在不断浮现，那些从信仰之种、许多使徒那里偷来的记忆，它们是如此的沉重。
更要命的是，属于人类的庞大记忆也在膨胀汹涌而来。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出现在赵津的记忆里，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类的一生开始在他的大脑里重演，古代的，现代的，年老的，年轻的。
数百亿人的一生，都在赵津的脑海里飞速重演。
就像过去每一次崩溃时一样，让赵津跪倒，痛苦不堪，低吼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