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生受困于男女情爱的男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大的抱负呢？
所罗门透过面具观察着夏素月的表情。
人类的寿命之短暂，在所罗门眼里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区别。
在这样短暂的尺度之下，人类除了七情六欲外，也远远无法看到更多。
所以这群可怜的灵魂，才只配在灰锡渊海当中沉浮挣扎，陷入永劫轮回的苦孽。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将你的妻子从地狱中拯救出来，”所罗门缓缓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夏素月先生啊，那个域外魔，才是我们应该一致对外的敌人。”
“所罗门先生，你已经有了背叛的先例，如果不是安帕，我现在已经成了你的垫脚石。”夏素月淡淡地回应。
“没有商量的余地？”所罗门有些失去耐心了。
与其说失去耐心，不如说他是在提防安帕。
来自窥天簿的算计，至今还让所罗门心有余悸。
“没有。”
“你真的以为，靠这点把戏就能阻止我？”所罗门一字一顿。
……
海底空洞，神国之外。
“你刚刚去哪了秦尚远！可吓死我了！”
夏蔷柔小脸急得煞白，仔细打量着刚刚恢复了意识的秦尚远。
秦尚远瞳孔虽然恢复了正常，但显然脑子还没能转过弯来。
窥天簿当中看到内容仍旧在他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有关所罗门的一切，以及自己家族所牵涉的过往……
海量的信息被强行塞入了秦尚远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缓了很久，秦尚远才缓缓张开了嘴。
“妈了个逼的。”
“怎么醒来第一件事是骂脏话啊！”夏蔷柔哭丧着脸吐槽。
不过她心中悬着的巨石也随着秦尚远这一声国粹放下了，好歹是没事。
“我刚刚知道了一点东西。”
秦尚远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迅速消化着在窥天簿中所看到的一切。
旧日天使篇章？
那本书中所记载的，貌似是所罗门先生的视角。
从第一次冲击开始直到现在，自真实王座坠落到灰锡渊海，他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被秦尚远浏览了一遍。
不过貌似是本能地察觉到了时间紧迫，秦尚远是跳跃着阅读的。
但依旧收获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尤其是最后的一条。
自己的家族，秦氏……曾经和所罗门合作过。
并且，是夏素月担任的中间人。
而所罗门的目的，是为了获取自己的基因信息，制造容器？
用于盛放堕神躯么？
秦尚远默默地想。
自己父母的死……也是因为这件事？
被怀疑和父母有关的连环杀人案……
精神疗养院中的实验室……
安帕在都容市的多年潜伏……
……
过往记忆中的线索一点点串了起来。
最终编织成了一个秦尚远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老爸和老妈选择了和这群恶魔合作，成为了他们的帮凶，最终也死在了他们的利用和算计里。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尚远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现在才真正理解，老妈临死前说的那句“不要相信恶魔”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骗局，的确让人胆寒。
可用自己儿子的基因……为恶魔制造克隆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才让老爸老妈心甘情愿……出卖自己这个儿子？
难道自己这些年在家中所感受到的“爱”，都是假的？
“你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看。”夏蔷柔关切地问。
心里沉默而激烈地斗争了片刻，秦尚远的眼眶微微红了。
“没什么。”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慌乱无助的眼神瞬间被冷静和锋利所掩盖。
秦尚远……无论真相如何，现在都不重要。
他默默告诉自己。
就算曾经的爱都是假的又怎样？
就算父母出卖自己又怎样？
人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爱恨！
旧日天使……路西法是么？
这几千年来……你好像一直都在下一局大棋啊。
可你提起小卒过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小卒有一天会转过头来凝视你呢？
心中仇恨疯狂地蔓延生长。
秦尚远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们先离开这里。”
“诶？离开？”
夏蔷柔被秦尚远忽然转折的态度所震惊。
陆星野倒是没有太惊讶，反正秦尚远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是一个圈套。”
秦尚远顿了顿，将颅骨的来因去果简单告诉了夏蔷柔和陆星野。
“所以……在找到另一个，呃，颅骨之前，”夏蔷柔尝试理解，“你没办法进入人世神国？也就没办法把混天绫带进去？”
“逻辑上讲是这样的，那个人利用了哪吒的神识化身……差一点他就成功了。”
秦尚远心中有些后怕。
从摩洛克到梅伦·罗素，再到如今的黑德镇......
都是他在背后一手操纵。
如果不是偶然连接到了窥天簿，现在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世界很有可能已经是另一副光景了。
现在的最优解是标记这片海域的位置，回去整理信息，从长计议。
可人世神国是必须要进去的，那位传说中的华夏古神还在其中等待唤醒。
而他的身上，也应该藏着更多、更深的秘密。
可所罗门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么？
说不定，所罗门此刻就在某个地方盯着他们。
头顶的空洞忽然传来一阵幽远的爆响。
随即，一点苍白的光芒出现在了海面之上。
这点苍白光线缓缓扩大四射，照彻了漆黑的夜空，穿透了漆黑的海水。
然后大海安静、冰冷地沸腾了起来。
冰冷的光刺破了千米深海，直达海底！
水壁后传来鱼人们痛苦的嘶吼，这些永生永世蛰伏在海底，见不到阳光的怪物，此刻正被那股苍白的光芒“灼烧”着，很快就化为了一具具森白的枯骨。
在夏蔷柔和陆星野正在发愣的时候，秦尚远察觉到了危险降临。
极度的危险。
像是来自血脉的警告。
来袭者带着巨大的怒火降世，仿佛要将这片海域摧毁殆尽。
几乎出自本能，他双瞳猛地一收：“哀叹之域！”
炼金矩阵骤然在海床之上展开，首尾相接的结界空间立刻以秦尚远为轴心，自现世当中开辟，径直将陆星野和夏蔷柔包裹了进去。
秦尚远并没有留在领域当中，而是在缔结完成后直接将自己抽离出来，一气呵成。
“你要干什么？！”夏蔷柔惊恐地回过神来。
这个女孩察觉到了秦尚远选择独自去面对什么，在他离开的瞬间扑了过去。
可哀叹之域是仿造莫比乌斯环构造的无尽空间，没有缔造者的允许，落入其中的人永远也走不出来。
“你混蛋！秦尚远！你不能这样！”夏蔷柔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尚远在她面前，却无法触碰甚至是靠近，“你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别的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秦尚远注视着夏蔷柔泪盈盈的眼睛。
“唯独......”
灵视中，那个双瞳只剩漆黑空洞的夏蔷柔又浮现在了他面前。
他改变了苏柏的命运。
那就意味着夏蔷柔的命运，也能被他改变。
夏守把肩负的责任交接到了他的肩上，他就得像个男人那样扛起来。
“你混蛋！”夏蔷柔满脸的眼泪。
她不顾一切地在哀叹之域中向秦尚远飞奔。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永远不会近，永远也不会远。
“陆星野，照顾好她。”
秦尚远看向黑瞳淡静的陆星野。
无论什么情况，这头龙永远是最淡定的那个，默默在背后拽住了夏蔷柔。
陆星野点了点头，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不要死。”
“我不会死。”
“秦、秦尚远你个大混蛋......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夏蔷柔抽泣着，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我、我再也不要......”
秦尚远没有解释也没有祈求原谅。
只是微笑着低声说：
“谢谢你的咖啡。”
“我才不要请你喝咖啡......我才不要......”夏蔷柔嘟囔着，赌气似的抹着眼泪。
她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请过这个男孩喝咖啡。
以夏蔷柔的标准来看，那是只有两个人约会时才会去的地方。
在某个结束工作后的细雨天，她会打扮得精致又漂亮。
穿上最衬自己身材的裙子，挎上自己最喜欢的包包，鼓起勇气约对方去某间咖啡厅坐坐。
大家听一听歌，聊一聊轻松的事情，没有二十四小时随身跟着自己的保镖，也没有夏氏大小姐必须遵守的繁文缛节。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夹杂着一丝雨天的冰冷，在鼻尖若隐若现。
橱窗外世界的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的雨伞来来往往，红绿灯的灯光不停变换着，在雨幕中晕染。
她会和那个男孩并肩坐在一起，就那么看着行人们打着雨伞，脚下踩着积水从街边走过。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间流逝。
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很幸福。
在夏蔷柔看来，那是很远很远的将来才会有的事情。
可现在她进入了里世界，这样平淡又幸福的愿景，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秦尚远低垂眼帘，没再说话，收拢了手。
结界瞬间消失在了现实空间当中。
下一秒，节流器出现在了秦尚远的腰间。
“堕神躯！！！”
金属轰鸣着，将根根细针插入他的脊柱。
地狱的火焰燎去了他人类的皮肤，可怖的怪物长出了皇冠般的头角与骨翼，随后立刻被层层金属尽数束缚住。
原本漆黑的海床被冰冷的光芒照亮，此刻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好奇怪的光。”秦尚远透过清冷的目镜，看向那股让海水沸腾的惨白光芒，“就好像是……光的尸体一样。”
他没有被这种诡异的白光照射，因为他正处在一道巨大的阴影当中，是这团阴影替他挡住了这种光芒。
秦尚远抬头。
一座岛屿，正悬浮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