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面对亲儿子霍九柯时的尴尬礼貌不同，她问起祁营洲时，话语中滚烫的母爱简直要溢出来。
病房中霎时间一静。
吴长秀似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到无地自容，她喏喏道：“我、我有点担心营洲……他从小就野惯了，我怕他不适应霍家的新环境。”
霍九柯沉默一瞬，随即笑道：“营洲在上课。”
他细细给吴长秀解释道：“营洲他很聪明，但是霍家的规矩多，他作为未来的继承人，要学的东西也很多，霍家给他安排了很多的课程，希望能尽快不足这十几年的不足。”
吴长秀在听到“未来的继承人”这几个字时，眼睛微微的闪亮了，她不自觉的笑道：“营洲他从小就聪明，一定会学的很快的！”
顿了一下，吴长秀又愁眉不展，“霍家会不会有人……看不起他？”
“阿姨很担心他吗？”令婵直接问道：“你不问问九柯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吗？”
吴长秀张口结舌。
霍九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轻声道：“婵婵。”
他的话语带着温柔的责备，“我在霍家过了这多年好日子，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反而是营洲，他受了怎么多苦，妈妈更担心他也是应该的。”
吴长秀猛的红了眼眶，颤声道：“……九柯，我、对不起……你刚刚叫我了能不能再叫一声？”
她捂着脸，哭出了声。
霍九柯叹气，“妈妈，别担心营洲了，他在霍家过的很好。如果你实在是放心不下，我想办法安排你去霍家看望他，好吗？”
吴长秀赶紧摆手，“不不不了，这多不好意思，不能随便打扰人家。我知道营洲、和你过的好就行了。”
她看向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她亲生的孩子，血脉相连，可是她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远。
霍九柯笑容温和又不失亲密，可是，分寸拿捏的过于精准，反而失去了一些感情色彩。
他温温柔柔地喊她妈妈，神情和喊她阿姨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来可笑。
她有点怕自己亲生的孩子。
但是和霍九柯聊天，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能准确的把握两个人的话题，适时的抛出新的话题。
两个人聊聊在霍家的生活，霍九柯的童年，难免就会说到令婵。
令婵是霍九柯最好的玩伴，唯一的陪读，心爱的未婚妻。
“哦……”吴长秀忽然问道：“那营洲呢？他也会有未婚妻吗？”
霍九柯沉默。
令婵替他回答：“当然会有了！霍阿姨已经在帮她物色了。”
“嗯。那就好。”吴长秀笑，温柔又满足。
……
闲聊了一会，令婵和霍九柯告辞。
出了病房的门，令婵能感觉到，霍九柯牵着她手腕的手握的很紧很紧。
令婵想想在病房中，吴长秀明显的偏向，不禁叹气。
霍九柯将她的手腕攥的更紧了。
走廊中，吴长秀的主治医生迎面走来，跟霍九柯打了个招呼，他眼神冷静平稳，道：“吴长秀女士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了……”
霍九柯含着笑，客气的点头，两人交流了一会吴长秀的病情，霍九柯神色如常，言辞得当，令人如沐春风。
只有被紧紧攥着手腕的令婵知道，他心中的起伏。
前面，紧急逃生通道的绿灯一闪一闪，霍九柯推开了楼梯间沉重的铁门。
两人走进了楼梯间，无人拉扯的铁门自然而然的关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地面振动了几下。
霍九柯回过头时，脸上一贯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机器人，终于剥下了自己理智的面具。
令婵低声道：“……你别太难过。”
霍九柯抱起令婵，将她放上了楼梯的扶手上。
令婵上身向后仰，靠在了冰冷的墙上。
身前的霍九柯两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声音沙哑，“婵婵，为什么她们都不想要我？是我那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令婵看着他，安静地沉默。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霍九柯不需要虚假的答案，自欺欺人的借口骗不过他。
霍九柯心中自然有答案。
“婵婵……我好像没有父母了，我没有家了。”
霍九柯低声道，一向胜券在握，维稳全场的人此时无端显得脆弱。
他的生母，他的养母，显然都更关心祁营洲。
令婵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霍九柯的头发很硬，扎手，令婵揉了几圈，五指张开，轻轻一按。
霍九柯仰头看她，眼中是罕见的迷茫。
令婵道：“那我把我的爸爸妈妈分给你。”
楼梯间的墙壁被粉刷的惨白，明亮的白炽灯光晃人眼球。
坐在扶手上的少女温柔的像是春日初发枝呀上滚动的露珠。
霍九柯几乎要陶醉在这样的温和中。
令婵继续道：“等我们结了婚，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霍九柯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他好像被砍成了两半，一半的霍九柯在说：“啊，婵婵还是这么好骗，只要稍稍示弱，她就会心软。”
没错，霍九柯根本不在乎吴长秀。
可是他一举一动都要做到普世价值上的最完美，他怎么能不来看望自己的生母？
他当然要来。
既然他来了，就不能白来，他叫上令婵，在令婵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脆弱迷茫……令婵会心疼他，令婵会更爱他。
另一半的霍九柯，完完全全的沉浸在这个温暖的拥抱里。
他清醒着沉迷。
收敛复杂的情绪，霍九柯再抬头时，笑意温柔郑重，“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我们会组成新的家庭。”
他抬头，正巧对上令婵的眼眸。
少女的眼睛是清媚的猫眼，眼仁又圆又大，元气可爱，偏偏眼尾微微上扬，平添一抹媚意。
这样的眼睛中，正是对他的心疼和难过。
……有点眼熟。
霍九柯恍惚中觉得，令婵此刻的表情，像极了镜子中的自己。
正在反复练习的表情的自己。
温和的脸，心疼的脸，难过的脸。
温柔、礼貌，又不失得当的亲密。
就连这爱，也一并显得社交化起来。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