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的出租车上，一个背着大包戴着口罩的男性乘客上了车，司机问“去哪”，他沉默了半天，只说了句“先走吧，往机场的方向”，司机只能翻下了计时器，缓缓的上了路。
夜色里的陵城不似白天喧哗与拥挤，昏黄的路灯为这座正在发展中的都市添了几许温柔，男人坐在后座，打开了窗户，深呼吸了好几次，看向窗外的双眸里，浮上点点满足。
司机疑惑的从后视镜里看他，奇怪这人大半夜为何还要去机场，凌晨一点，就算是红眼航班也已经起飞，最早的航班也还有四五个小时，看这人的装束，难不成是网上那种为了省一夜的酒店钱，要去机场撑帐篷的？
正想着，后座传来手机铃声，司机赶紧挪开目光，看向面前的路。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激动的手指几乎是立刻就要接起电话，可手指还没触到屏幕，却又顿住了，他思虑了一瞬，接起了电话，“哥。”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可听筒里的声音却冷漠得出奇，“你回来了？”
“……嗯。”男人犹豫的答，语气里带着讨好的乖巧，生怕听筒里的人生气，赶紧解释，“我来看看姐姐！”
听筒里传来短暂的静默，转而是一声冷笑，“要你看啊？你确定她想要你来看？”
男人微微皱眉，没说话，听筒里再次传来冷冷的声音，“你现在去机场，我给你买最近的机票，滚回去，这是我们当初的约定，不是吗？”
“哥，我……”
“‘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滚回去，听见……”
“哥。”
男人打断了冷漠的声音，对方顿了顿，他轻声开口，“我很想姐姐，也很想你，我想……”
电话毫无预兆的被掐断了，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一封邮件，他点开，邮件里是航班信息，今早8点半，目的地是英国。
他关掉手机屏幕，皱着眉看向窗外，夏夜凉爽的风如同刚才一样拂过他的面颊，他却再没了满足之感，他捏了捏手机，轻声开了口，“师傅。”
“啊？”
“你别急着去机场，你在这城市里带着我逛一逛吧。”
“啊？你说什么？”
司机奇怪的从后视镜里回头看他，他也看向了后视镜，眼眸里带了淡淡的笑，“我没来过这座城市，我想看看。”
“……这个点？”
“对。”
“……好的，那我……我一边开，一边跟你讲讲吧，这个陵城是陵江省的省会，陵江省呢，是以农畜业为主的，这两年也开发出了很多旅游景点，这陵城建设得也很漂亮……”
司机一边开着，一边介绍着，男人坐在后座默默的听，手指却不断的摩挲着手机。
自打五岁离开，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回国，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祖国除了莫京之外的土地，他本以为他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没准还没被人发现之前他就能买张机票飞到莫京，见一见哥哥。
可没想到，遇到了那个可怜的孕妇。
他既然帮她签了字，母子平安之前，他必然是不能离开的，而这一段时间，足以让哥哥发现他偷偷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点亮了手机屏幕，打开了航空公司的网站，输入了目的地“莫京”，密密麻麻的航班跳出来，最近的一班，在清晨5点50分。
他关掉手机屏幕，又点亮，又关掉，又点亮，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犹豫不决。
最终，在司机的介绍声中，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国际长途，司机见他打电话，赶紧收了声，默默的开着车。
电话不多时就被接起来了，没等对方说话，他先开了口，再不是刚才的委曲求全，而是带着丝丝怒意，“董叔，我离开的事，是你告诉哥哥的？”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小少爷，庄园里有监控，你知道的。”
“你也知道我暂停了监控。”
董叔轻轻叹了口气，“小少爷，这是你和大少爷的约定，我们说过，永远不回国的，否则……”
“那不是约定，那是命令，是吩咐！哥哥也说每年都会来看我，他来了吗？就算是约定，毁约的人是我吗？！”
“小少爷，我们争执这件事没有意义，您一早的航班，早些歇着，飞行还需二十多个小时，很累的。”
男人没说话，看着窗外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景致，双眸浮起淡淡的红晕，一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面再一次填满了他的脑海。
儿童房里，他和哥哥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他们手里都拿着书，他的是画册，哥哥的却是原文书，他从哥哥肚子上抬起头来，指向了书上漂亮的画，“哥，这个全是沙漠的地方，离莫京远吗？”
“不远，坐飞机三四个小时就到了。”
“你去过吗？”
“嗯。”
“那里真的和画册上一样漂亮吗？”
“比画册上还漂亮。”
他羡慕的“哇”了一声，哥哥放下手里的书低头看他，温柔的笑，“你想去吗？”
“嗯！”
“等你长大，每年我都陪你去旅游，好吗？”
“好！”
他高兴的点头，恨不得明天就能长大，“我今年十岁了，要到几岁我才能算长大呢？”
哥哥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的那天，你就长大了，你乖乖在庄园里等我，每年我都来看你，好吗？”
“好！”
幸福的承诺还在耳边，可那年之后，他再未见过哥哥身影，他们之间，也再没了那样的温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只记得后来的哥哥连他的电话都不太接了，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抵不过思念，连着给哥哥打了四五通电话才接通，他本想告诉哥哥他长大了，可哥哥却冷漠的告诉他，滚。
凉爽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却吹不干他湿润的眼眶，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少爷，明天我去机场接你，早些休息吧。”
他压下心里的哀伤，冷冷的开了口，“董叔。”
“是。”
“不用去接我，我不回来了。”
“啊？小少爷，使不得！这……这家里的事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你得回来，否则老爷在九泉之下，是要怪罪我的啊！更何况……更何况你在国内连个身份都没有，你怎么生活啊？”
他轻轻冷笑，“是，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想，我是时候……去给自己找个身份了！”
他挂掉了电话，迅速的从包里拿出钱包，钱包夹层里有枚卡针，他把电话卡拿出来，用力的丢向窗外！
去他妈的吧，这种无休无止不能回家的等待生活，他过够了，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凭什么要一辈子待在国外？
什么鬼约定，他倒是要当面问问哥哥，为什么当初说的好好的，他却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师傅，我们不去机场了。”
“啊？那我们去哪？”
“去市中心随便找个酒店就把我放下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