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

昼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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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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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轻沉是被淅沥的雨声吵醒的。

后院自建房是天然扩音器,将红豆大小的雨滴延展到串珠大小,砸在屋檐上,叮哐作响。

潮热翻涌,拱出一身湿汗,她再也睡不下去,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抓起来床头的闹钟。

早晨6点半。

天色却昏暗的像凌晨4点。

她蹬上拖鞋,跑去厨房。

整个房间空无一人,也没有饭菜的香气。

宋轻沉自己打着了火,架上锅,从冰箱中拿出来两个鸡蛋。

早晨7点钟左右,有人推门进来,顶着一身风雨。

见到宋轻沉,先是讶异,随即收起来还在滴水的沉重黑伞,“醒了。”

宋轻沉点头,“雨声太、太大,睡……不着了。”

沉默片刻,又说,“爸,早餐做、做好了,我弄好吃饭就上学去了。”

声音磕绊。

父亲不算高大,反倒清瘦,骨骼明显,眼窝深陷,他刚从屋外回来,裹挟一身凉气,肩头的外套湿了半边,头发丝捻成一团。

安静的听完宋轻沉说话,他应声,“嗯。”

迈开空荡荡的裤管,走回自己的屋子。

直到她背起书包去上学,都没有听到父亲再说一句话。

今年第一场雨,落于宋轻沉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四月。

宋轻沉考上了市里高中,就在她所在家属院的前街,走路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她拿起来父亲那把已经被浸湿的黑伞,穿上一层透明雨靴,踏入茫茫雨雾中,深一脚,浅一脚。

偶尔踩进水花中,渍渍作响,泥印胡乱迸溅。

路过一个崎岖的水坑,她小心翼翼的踏上窄小的台沿,保持平衡,缓步慢行。

城市里的街道正在被雨水冲刷,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潮气,行人急行匆匆。

忽而从身后传来引擎轰鸣的声音。

嗡的一声,高亢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嘈杂的鸣笛中急速穿行,撕裂雨幕,溅起偌大水花。

她下意识停步,回头看去。

几个带着头盔,外面套着一层骑行服的人穿街走巷,伴随着尖锐的口哨声朝她而来。

有辆黑色的车行驶到她身边,即将拐弯,车身倾斜,一个大急转,顺畅的从水花中滑了过去。

水雾淙淙。

宋轻沉被机车边缘刮到,猛然往侧前方旁倒去,膝盖磕在美化红砖上,崭新的校服上被溅了一身泥水。

手中陈旧的黑伞也被剐蹭脱手,陈旧的伞架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压力,背向折去。

“唔……”宋轻沉身体前倾,下意识去捡伞。

这把伞是父亲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听说是父亲过去单位发的慰问品,用到现在也有些年月了。

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雨靴。

她狼狈的顶着被雨水浸湿的眼皮抬头。

映入眼帘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着断裂的伞骨送到她面前。

“你的?”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宋轻沉咬了咬下唇。

她低头,点了点,伸手去拿自己的东西,却拽不动,猛然抬头。

与头盔之下一双棕咖色眼眸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啊,同学,没看到你,你没事吧?”

少年这样说,手上力道却没有放松,微妙的借由伞骨拉扯着宋轻沉,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半圈,“看你这校服,七中的?哪个年级那个班?”

声音不羁又轻慢。

宋轻沉想从他手中把自己的伞扯回来,却拽不动,她又抬头。

面前的人勾唇,“不想说?”

少年身后的几辆机车也陆续停了下去,熙熙攘攘的堵在过道上,其中一个人摘下头盔,“彻哥,撞人了?这可不像你。”

少年漫不经心,“刮了个小姑娘,没你们事。”

“彻哥不地道啊,自己留下跟妹妹唠嗑,让我们去学校被逮。”

被称之为彻哥的瞥了一眼起哄的,“要不,你留下解决问题?”

话题一转,又转向宋轻沉,“你还没告诉我你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雨水淅沥,顺着她脸颊边乌黑的小卷毛往下坠,浸湿肩头一片。

“我,我是……”

宋轻沉话还没说全,便被抢了话头。

“这不是隔壁班那个小结巴吗,天天顶着一头梳不顺的头发来上学,跟咱们一届的。”

见少年蹙眉,在记忆中搜寻这么个人,身边的立刻提醒,“忘了吗?她爸就咱们隔壁小区那个,精神有点问题,老婆也跑了。”

一句话,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宋轻沉时,露出几分微妙。

有人说,“听说她家挺难的,不会碰……”

哗——

后话被水声覆盖。

宋轻沉还是听清楚了。

碰瓷。

她面色骤白,沾染水渍的手指根根用力,扣紧伞柄的另外一端,用力一扯——

拽的少年身子前倾,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快要拂上她的脸颊,棕咖色的瞳眸中印入她一个人的身影。

瘦白,狼狈又湿淋淋。

宋轻沉心中慌张,蓦然松手,像是手指被烫了一下。

“伞我不、不要了……”

宋轻沉说着,晃晃悠悠的起身,转身要走。

才走两步,脚边便多了一个长长的伞柄,拦在她面前的路。

她停步,回头,只见少年挑眉,散漫的招呼身后人,“二黄,拿把伞过来。”

“哪来的伞?”

“你座位底下有把折叠的,先拿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人咋呼,“不是吧彻哥,这伞可是……”

话音未落,少年不耐烦的啧声,“让你拿你就拿,废什么话?”

两催三催,二黄下车,从座椅下面抽出来一把崭新的折叠伞,不情不愿的递到少年手上。

少年看也不看,兀自打开,手前伸,将雨伞挡在宋轻沉头顶上。

“先凑活用。”

宋轻沉抬头,听见少年说,“我也七中的,二年七班,姜彻。你的伞我带走了,第一节晚自习课间来找我,赔你一把。”

声音沙沙的,还带着些哑。

“有手机吗,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宋轻沉犹豫片刻,才从书包中掏出来一个黑色的,破旧二手机。

临走前,姜彻晃了晃手中被弄坏的雨伞,意味不明的笑,“小结巴,我不喜欢被放鸽子,晚上见。”

一行人风驰电掣的来,嚣张肆意的走,引擎声响彻整个街道,引得路人各个回头。

宋轻沉拿着少年递过来的伞,站在原地,理了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这把伞是班里男生最近喜欢的某个动漫女神同款周边,她抬头,内里一个蓝头发大眼睛的少女正对着她甜美的笑。

听说价钱蛮高的,让班里几个男生望而却步。

至少比她手里这个破二手机值钱。

宋轻沉望向姜彻离开的方向,直到人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破二手机。

通讯录里,躺着一个新加上的好友。

纯黑的背景,只有中间有一个白色大写字母j。

宋轻沉的头像类似。

白色背景,中间是黑色大写字母s。

这不是凑巧。

是她故意。

她早就知道这个少年是姜彻,不需要抬头看他,也不需要他自我介绍。

只需要听到他的声音。

三个字,就足以让她辨认出来。

宋轻沉捏紧手机,深吸一口气。

撑好雨伞,在雨幕中继续往前走,停在了七中门口。

宋轻沉是五班的。

单数一层楼,双数一层楼,她们班是普通班。

早晨出了意外,宋轻沉晚到几分钟。

她低头,匆忙的在走廊里走,迎面撞上学生会查班的人。

为首的身材修长,清俊有型,漫不经心的捏着扣分表,视线与她隔空撞上,又冷漠的从她身上划过。

身边高年级学姐叫住她。

“迟到了,你哪个班的?”

宋轻沉脚步骤停。

雨伞在滴水,脸颊边的黑色小卷毛一缕一缕的黏在脸颊上,湿漉漉的顺着细直白皙的锁骨往下落,砸在隐约可见的锁骨上,濡湿一片。

她走的太急,还在轻喘,胸膛起起伏伏,面上泛起一层薄红色。

说话时,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为首的少年身上落。

仅一秒,又收回视线。

“我、我是高、高二……”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

她们班有个规矩,被抓到扣分的学生,会罚钱充班费。

罚的不多,但宋轻沉生活费着实少的可怜。

手指紧抓裤脚,她盯着过道里一滩水渍。

学姐皱着眉头想说什么,被身边冷漠的声音打断,“先查七班。”

宋轻沉怔了怔。

来不及说什么,为首的少年已经走了,长长的灰黑色外套擦过她蓝白色的校服,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宋轻沉沉默的走到角落中自己的座位旁,从书包中拿书。

身边人悄声问她,“你来的可太巧了,学生会的人刚走。”

宋轻沉低下头,用头发挡住她的神情,“刚刚在外面,撞、撞见了。”

身边人冷抽一口气,“不是吧,今天可是周池妄亲自查班,听说好几个班都被扣分了,没扣你分吗?”

宋轻沉摇摇头,“他们、着急。”

“你运气可真够好的,周池妄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对你居然网开一面,不会跟你有什么私交吧。”

宋轻沉收拾东西的手指一顿。

似乎想到什么,她敛下眉眼,沉默片刻。

“没、没有私交。”

“不认、认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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