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离开无序城的那天起了很大的风。
吴翊皱了下眉，没想到会出现天气变化。
昨日还是晴朗好天气，而且无序城的天气是这片地界最为守序的，规矩的很。
夜里他也观过天象，没发现异常。
皱完眉，吴翊看了眼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的一众学生，大手一挥，按照原计划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走在街上，宋京墨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无序城是座热闹的城市。
哪怕有地下城的存在，阳光底下的城池还是繁荣的，白天也有不少小摊贩支起摊子做些小买卖。
更别说直接把猎物就地一摆就做起买卖的那些以外出狩猎为生的散修。
乱归乱，其中也有一种众人自觉遵守的没有明文规定的规矩。
走到街道尽头正要转过弯的时候，宋京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拍卖行的方向。
拍卖行底下是地下城。
那个奇怪的刘巧儿还在那里。
宋京墨以为刘巧儿会来继续找她寻求帮助，但在刘巧儿拿了灵石离开之后，就再没来过客栈。
上一次见到刘巧儿，还是在她第一次去地下城贸易区买灵材的时候，只匆匆一瞥。
地下城说到底，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让宋京墨来选择，她宁愿回到荒域，在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守着宋铮那个老头，养着毛绒绒，种上一亩三分地，偶尔做点小生意，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淡生活。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从一开始，宋京墨就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性质的人。
她不喜争端，还有很多的缺点。
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收回回望的目光，宋京墨冲停下脚步等她的同门笑笑，转过了街口。
整座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街上的人明显的少了很多。
吴翊再次皱眉。
如果说无序城的人不喜欢大风天气不想出门，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同样的，这个理由也不能够站住脚。
风卷起不知道哪里的哪棵树上在什么时候落的叶，打着旋儿。
从客栈一路行到无序城城门口，宋京墨感觉心里像是压着东西。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宋京墨抬眼看向无序城外唯一的大道，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云层，那云正往无序城的方向移动，心里冒出一句话来。
“今日怕是走不了了。”须知白也看到了那厚厚的云层。
同宋京墨单纯用眼睛看到的不一样，他看见了云层里浓重的怨气，透着一种择人而噬的阴冷凶残。
楼知因从未见过这样浓厚的因果孽债，眼睛险些被云层中的血光刺伤，快速挪开了眼，缓了一会儿之后目光转向宋京墨，表情有些疑惑。
她怎么觉得这云层中的因果气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小师妹身上见到过。
没有时间留给她探查线索用以解惑。
随着云层的不断靠近，风势更加猛烈。
一个没用灵力护住身体的学生险些给风吹倒，身后的一张桌子被风直接卷起，在不远处重重砸落在地，碎成几块。
吴翊虽然对这样的动静陌生，但也能感受到凶险，当机立断带着人回撤。
在地下擂台的一番磨砺还是很有成效的。
一百来号人自觉地分成了小队，一个拉一个，听从指令动作迅速的折回了无序城。
刚退回城内，一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艰难的逆着风往城门的方向移动着。
他们顺着风，有种被风推着走的感觉。
只从那个身影艰难的移动进度看出逆风行走的困难。
等人走近了，宋京墨才认出是客栈中的店小二。
“太好了，你们还没出城。”店小二一张嘴说话就被灌了满嘴的风，声音也有些失真。
店小二是典型的瘦竹竿身材，在来的路上就提着一颗心生怕自己被风给卷走了。
又怕自己慢上一步没喊住人，片刻都不敢停歇，硬生生顶着能把不牢固的房顶掀飞的大风一步一步挪到了城门口。
确定东家让喊住的人还没走，店小二心里大石落地。
掌柜的可是说了，这点小事他要是办不好，就不用在客栈里做活了。
为了不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活计，店小二自问自己付出良多。
没心思在大风里寒暄，店小二领着人回了客栈，一口气灌下一壶茶，才缓过气来。
难得没待在柜台拨弄算盘的掌柜神色沉沉，显然是有心事。
在注意到离开的客人全数回来之后，脸色才松缓不少。
“客人走得早，没能提醒这几日无序城会不太太平。”
“这样的天气不好赶路，客人就多停留几日吧。”
吴翊注意着掌柜的神色，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请问掌柜，这场大风什么时候能停歇。”
掌柜的手指动了动，习惯性的想要拨弄算盘珠，算盘在柜台上，不在手边，发现这点之后，掌柜也没起身去拿算盘，而是叹了一口气。
“往年也没有这样的风。”
“客人眼力不差，应当看出这场大风是人祸，而非天灾。”掌柜只说到这儿，把一摞薄薄的玉牌放在桌上。
“这是进入地下城的信物，是待在地面，还是躲入地下避风头，客人自行选择吧。”掌柜叹了口气，回到柜台处，拨弄起算盘珠。
听着外头传进来的鬼哭狼嚎似的尖啸风声，又听到像是在耳边想起的杂乱清脆的算盘珠碰撞的声响，众人不由得心烦意乱。
吴翊听出了掌柜的暗示，面色沉如水。
他肤色深，脸色变化也看不出来什么，宋京墨也只感受到老吴身上的低气压。
是人祸不是天灾。
这个信息算不上有用，能看见因果的或者懂点卜算之术的，都能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风是人为。
可那样深重的怨气，透着血光的孽，谁都不敢轻易沾染分毫。
“掌柜不去地下城？”宋京墨想起那被转交的东西，心念一转，开口问道。
掌柜拨弄算盘的动作一滞，闷声道：“我得守着客栈。”
店小二又灌了一壶茶，算是彻底缓了过来，嘻嘻哈哈的靠过来，半边身子倚在柜台上。
“地下城不是什么好去处，地上地下都是人间炼狱。”
这话透露的意思就比较多了。
赵院长心思藏不住，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吴翊，想要得个确切的指令。
是去地下城，还是留在客栈。
地下城他们都去过，若是封闭入口，防御确实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可地下城里是什么风气他们也都知道，进了地下城，这条命属于谁就有待讨论了。
客栈……客栈装修确实不错，看得出修建客栈花了大价钱，但是在地面就会成为靶子。
所以掌柜的话也说的很明白了。
留在地上，或者躲入地下。
为自己而战，或者把命交给他人。
选择权落在其他人哪里或许很难做出抉择，而吴翊已经面临过很多次关乎生死的抉择。
但是同样的，因为关乎生死，他不能够代替所有人做出选择。
“是留还是去地下城，自己选择。”
吴翊把玉牌往桌子中心推了推，看着灰头土脸又神色茫然的学生们说道。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陷入了茫然。
他们不一起离开客栈前往地下城吗？
要自己选择吗？
要分开来吗？
分开以后谁保护他们的安全？
两位院长是怎么选的？
他们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但是在看到吴翊的神色之后，一个个默默的做出了选择。
要走的，拿上一块玉牌。
不走的，站在原地不动。
摇摆不定的，直接归入离开的一队。
确定所有人都选择完毕之后，吴翊闭了闭眼睛，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他没有能力护住所有人，所以，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赵院长带队前往地下城，我留在客栈。”
“地下城环境如何，你们这些时日来也有了了解，自己多加注意。”吴翊从自己的储物灵器中取出一堆丹药和灵石，交到赵院长手里。
赵院长灵王级别的修为护住一群实力基本在灵尊层次的学生，只要不主动挑事，不生出事端，在地下城那样的地方也能护得周全。
目送着赵院长带队离开，等到看不见那队人的身影之后，店小二关上了客栈大门。
门一关上，风便被阻隔在了门外。
风声确实听着吓人，在不透风的室内，光听着声音，有光有人，倒也不觉得害怕。
宋京墨坐在桌前，搓了搓有些僵的手，灵力流转，身子便暖和起来。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大风也该是凉爽的。
那外头的风像是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气，让人手脚冰凉的同时，还感觉背后发凉。
有人碰了下自己的头发，宋京墨偏头一看，正好看到不虞从自己头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是有叶子吗？”宋京墨很自然的问道。
以往的大风天，她出门的时候头发也会缠上东西，小树枝或者是叶子。
不虞把那一缕阴气捏碎，淡定的颔首。
宋京墨没有要看叶子的兴致，听着外头的风声，看着除了自己和师兄师姐再算上不虞、老吴、掌柜、店小二之外，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的人，心里有些发愁。
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动不了的。
天灾还能等风息雨停。
人祸……宋京墨只能想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桑知夏摇了摇头。
方才宋京墨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不得不说，宋京墨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同时也是一部分人的想法。
“小师妹，不要用眼睛去看，你再看看，外头的风，只是风吗？”桑知夏声音很轻，轻到能被风声轻而易举的盖过去。
宋京墨倒是听清楚了，也照做了。
不用眼睛去看，意思是不能单单用眼睛去看。
灵魂力代替双眼，穿过客栈的门，宋京墨先是被冻了个激灵，身体一抖。
风越发的大了，风声也更大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一些来不及或者是忘了撤走的招牌，被风吹倒又卷起又砸落在地或者砸在建筑顶上。
云层已经靠近了无序城，黑压压的一片，像是要侵吞光明一般。
不只是用眼睛去看。
宋京墨便选择了直接用灵魂力感知。
哀嚎、怨恨、痛苦、杀意、恶意——云层已经成了怨气集合体。
但，云层之后，还有人在驱使。
那样深重的血孽，那样浓郁的怨气，宋京墨不敢去想，这压城的黑云代表了多少被虐杀的生命。
隐约能听到哭声，隐约能听到痛苦的嚎叫——
客栈里，不虞蓦地看向宋京墨，灵力覆盖手掌，重重的拍向宋京墨头顶。
宋京墨感受到一股大力，睁开眼后意识回笼，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到自家小师妹离魂但反应慢一拍的楼知因小脸煞白，还好，还好不虞反应快。
要是小师妹的魂体被拉去了，那就不是沾染一点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犹如白布掉进染缸，再怎么洗都洗不去染上的颜色。
柜台处，掌柜垂眸看了眼被自己捏碎的算盘珠，面不改色的换了个新算盘。
实在是险。
不虞目光冷淡的扫过桑知夏，然后落在还在平复心绪的宋京墨身上。
桑知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合三人的反应，也知道自己那一句话让小师妹险些陷入险境，顿时陷入了自责之中。
“折腾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
“我看这会儿都没心思休息，不如聚在一起吃顿好的。”宋京墨缓过神来，注意到周围越发低沉的氛围，由心提议。
池知书看了眼桑知夏，第一个出声响应。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是跟他们不熟的人也没能拒绝这个提议。
真要说起来，一般人面临这样的险境，很难有心思吃好喝好。
有人提议都会觉得这人思路奇特。
等到火锅底料化开，霸道的浓烈辛香热辣的充斥着大堂每一寸地方时，看着嘟噜冒泡的锅底，闻着香气，看着五花八门认都认不全的各色处理好的食材，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那还有心思管外头的风压城的云，少说话多动筷把想吃的多吃进肚才是正经事！